20 仗義伸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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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笀見她停下,似乎便已猜到她要做什麽,眉頭一蹙,“我方才說少管閑事,你沒聽明白?”
樂瑤捏了捏拳頭,還是迎著他的目光說了下去。
“書吏之言,小女聽懂了,多謝書吏告誡……但有一內情,大人不知。這柳氏之子在路上剛發過高熱,還是風熱肺壅兼染傷寒之症,病情不輕,且這病最容易傳染他人,若將他混雜在苦役營中,萬一導致多人病倒,還會延誤修城工期……小女是擔憂書吏會受上峰責問。”
她一邊說,一邊留意老笀神情,見他雖皺眉卻未打斷,語氣便也愈發誠摯,話裏話外皆是貼心地為老笀著想。
“您瞧,他年小體弱不成丁,搬石運木都做不得,但在醫工坊學著曬藥、抓藥、熬藥,卻綽綽有餘。不如讓這小兒隨我同去醫工坊,一可防病疫擴散,免您日後麻煩;二也不白費人力。您看……可否通融?”
她語速平穩,話裏話外,半是請求,半是陳述利害,說得有理有節,聽得老笀撚著痣毛的手都停住了,吊梢眼打量著她,沉吟不語,似乎正在心裏權衡能不能開這個口子。
樂瑤見狀,又輕聲道:
“昨夜我為嶽都尉診治,聽李判司說苦水堡缺醫少藥、人手緊張,今日見書吏處事明快、分派有度,才敢做此提議。若您認為不妥,便當小女妄言,不必多理會,一切仍由書吏定奪。”
她以退為進,適時收聲,說完便不再多歪纏。
自打進了苦水堡,樂瑤便一直在暗中觀察,包括老笀。
她從前是個盲人,視力衰退後,她不得不多依靠聽覺、嗅覺來維持生活,漸漸變得對人的語氣情緒極為敏感。這老笀雖生得模樣凶惡,看似也很瞧不起流犯,但他在分派勞役時,卻十分胸有成竹、語速很快。
顯然,在曾監牧向他交人前,他便已得了驛站的傳文、押解告書並早做安排。
方才派活時,他不索賄、也不輕薄女子,還會按流犯的出身、特長合理分配去處,渾身都寫著早完事早下班。而且,柳玉娘哭求時,他甚至還暗示她不要鬧大動靜,免得自惹麻煩。
可見,他應當是個守職之人,正因如此,樂瑤才敢試探著出聲。
若是張五之流,她即便心中再不忍,也絕不敢多話。
果然,樂瑤一扯起嶽峙淵和李華駿這麵大旗,老笀便垂了眼,沉吟了片刻,才重新抬眼凝視著樂瑤,冷哼道:“一個小兒,病死便病死了,對我何幹?不過,嶽都尉既然有話,我自當為大人分憂。這樣罷!念在你醫術尚可,醫工坊也需人手,便允你搭上這小兒。但,他隻能領半份口糧,且你二人還須額外耕種醫工坊內的藥田、照料堡中所有病馬病牛。農忙時,也須下田刈麥,不得推諉。”
老笀這話一出,後頭那些也跟著蠢蠢欲動的流犯頓時又啞了。
這麽多活,豈不是要累死人?
樂瑤卻想,得了舉薦能安身立命,但她也沒打算就這麽一輩子在醫工坊混日子,除了日常看診,她自然是要為自己多謀出路的。
正好,種藥、獸醫,學會了也是技多不壓身。
上輩子她有個師兄就是人醫轉獸醫,她開診所之前,還去他的寵物中醫院幫過忙,給幾隻癱瘓的小狗針灸、做康複治療,後來師兄的事業做得愈發紅火,得了一堆救我狗命的神醫錦旗不說,被人戲稱為貓狗界的三甲醫院,他掙得一點兒不比在大醫院當醫生的師兄弟們少,與小動物為伴,心情還格外舒坦。
這輩子嘛……馬和牛倒沒治過,但她可以學。
她便應道:“好,多謝書吏成全。”
老笀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從沒見過這麽傻的人。
樂瑤已連連作揖,生怕他後悔似的,趕忙過去將杜六郎牽到身邊來了。
杜彥明早已哭得鼻頭都紅了,此刻也不住衝她作揖道謝,那頭柳玉娘聽見了樂瑤的話,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望見樂瑤帶著孩子走來,淚水更止不住,當下就要叩頭。
樂瑤拉著孩子忙將她扶起來,低聲道:“那日說好的,若有餘力,便相互幫襯。以後你一人在大宅院裏,自要珍重小心,六郎便暫時交給我,你不必擔心,我會繼續為他推拿針灸,盡力醫治。”
柳玉娘連連點頭,一手緊摟撲進懷裏的六郎,一手抓住樂瑤手臂,語無倫次:“多謝……多謝你了阿瑤,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往後有機會,我定以命相報!”
“別這麽說,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你與杜郎君才是六郎的耶娘,六郎終究還是要靠你們的,所以,你一定要保重,等著日後重逢之日。”樂瑤輕拍她的手。
柳玉娘含淚點頭,低頭不住地撫摸孩子的臉,又親親他,再三囑咐他要好好聽樂瑤的話,要養好身體。
樂瑤站在一旁,不再多言。
那頭,老笀已經繼續有條不紊地往下分派活計了,眼看就剩最後幾人,都是四五十歲的男子,除了樂瑤的叔父,也都是身無所長的,但老笀沒有將樂懷仁單獨提出來,而是合了簿冊,幹脆地全都派去墾荒。
話音剛落,就見有個瘦條條的身影急切地搶先衝了出來。
樂懷仁撲跪在地,高聲喊道:
“大人!我也是樂家人啊!”樂懷仁猛地指向樂瑤,“我是她親叔父,我在外行醫已有十餘年,治愈的患者不計其數,比她這小女子更通醫道!我也願為堡中醫工坊效力!大人!”
老笀眯起眼來,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名冊在手,他豈會不知這樂懷仁的來曆?之所以沒將他派入醫工坊,他是多留了個心眼。
若此人當真醫術高明,為何嶽都尉腿傷發作,會寧願選個年輕女子診治,反把他這經驗更豐富的老醫工棄了?
這人,不是庸醫便是品行不端,並不可信。
苦水堡雖隻是個小小的邊關戍堡,但也駐守了數千邊軍將士。將士們拿命護佑大唐疆土、百姓安危,本就多有患病受傷者,堡中的醫工坊已很艱難,僅有一個正經大夫拉著倆半桶水勉力維持,但那倆半桶水雖不成器,好歹心腸不壞。身為醫者,濫竽充數都罷了,最怕混入心術不正之輩,他不謹慎些,豈不是要害了這些忠烈性命?
那他老笀這輩子才叫造孽。
正因如此,老笀方才見樂瑤挺身而出為那母子說情,才會鬆口應允。除了顧念她有上官舉薦,也是看重她身懷為醫者那難得的仁心。
至於這樂懷仁……老笀是故意按下不提的。他本打算將樂懷仁先分去墾荒,再察其行、觀其心,若真是踏實可信,重新分派調往醫坊也不遲。
沒想到,這人竟耐不住先跳了出來,還一副不平不公的樣子!
樂懷仁伏在地上,恨得牙關緊咬。
他這一路早已妒火中燒。
尤其得知樂瑤因救杜六郎得了嶽都尉青眼,還為其正骨、得寫薦書,他眼睛都快滴血了!
早知道……早知道他也救那杜六郎了!
誰知道那嶽都尉竟然有腿傷?若他知曉,定也會在貴人麵前搶著顯擺醫術!樂瑤必是被張五拖走那夜,意外看出來了,才故意借醫治杜六郎大出風頭。
怪不得呢!樂懷仁可算是想通了,怪不得她突然轉了性肯出手救人,還敢當眾忤逆他,敢情是把他當墊腳石,為自己搏前程呢!
可恨他現在才想通!
眼看樂瑤輕而易舉便逃脫了苦役,甚至還拉上了一個孩子,自己卻將淪為墾荒勞作的田舍漢,樂懷仁再也顧不得,也不管會不會被鞭打,趕忙出聲毛遂自薦。
他可不想做那些!
老笀蹙眉打量他片刻,轉身與身後戍卒低語幾句。
戍卒快步離去,不久便請來一位身著深青官袍、神色倨傲的年輕官員。
老笀恭敬行禮:“見過盧監丞。”
那盧監丞居高臨下地掃了樂懷仁一眼:“便是你自稱知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