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西門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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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婆茶坊接連幾日大門緊閉,這個老妖婆也沒有再出現。有吃飯的客人說是王幹娘不知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瀉肚瀉得厲害,差點去了半條老命,如今躺在床上連地都下不了啦。
    這消息傳到金海耳中時,他正拿著長筷給鏊子裏的餡餅翻麵。聽到鄆哥擠眉弄眼、繪聲繪色地學舌,他手下動作絲毫未停,隻是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快意的冷光。
    老虔婆,自作自受!這巴豆粉的滋味,可還受用? 他在心裏冷冷一笑。這結果正在他預料之中,甚至比他預想的還要“好”。他原本隻指望讓她難受一兩天,沒承想藥量似乎猛了些,直接讓她趴了窩。這倒是意外之喜,至少短時間內,這老貨是沒精力再來找麻煩了。算是小懲大誡,出了一口惡氣,也為自己爭取了更多應對的時間。
    然而,與金海的暗爽不同,櫃台後的潘金蓮聽到這消息時,握著毛筆的手猛地一顫,一滴墨汁滴落在賬本上,迅速暈染開一小團黑跡。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心跳驟然加速。
    王婆拉肚子了?偏偏是在吃了金狀元送去的餡餅之後?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聯想到那日武大郎主動攔下話頭,親自安排做餅,又是由鄆哥送去……再想到那兩包神秘消失的藥粉……以及武大郎近日來越發難測的眼神……
    一個讓她心驚肉跳的念頭無法抑製地冒了出來:是他是他一定是他!他發現了藥粉!他知道了王婆的陰謀!他甚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那瀉藥摻進了送給王婆的餅裏!
    這個認知讓潘金蓮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武大郎他……何時變得如此膽大、如此果決、又如此……狠辣?這完全不是她印象中那個懦弱可欺、遇事隻會縮頭的丈夫!他就像一個被完全陌生靈魂占據的軀殼,行事風格變得淩厲而難以捉摸。
    他到底還知道多少?除了藥粉,他是不是連她與西門慶的那些醜事也……知道了?這個想法讓她如墜冰窟,渾身發冷。如果他都知道,為何不發作?為何還能如此平靜地與她同桌吃飯,甚至偶爾說些關懷的話?他是在等待什麽?還是在醞釀更可怕的報複?
    潘金蓮的心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但與此同時,一種極其複雜的好奇心也悄然滋生。這個男人,她的丈夫,究竟還藏著多少她不知道的手段和心思?他是如何洞察先機的?他下一步又想做什麽?
    這種又怕又好奇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在麵對金海時,更加小心翼翼,眼神閃爍,既想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又害怕與他對視,仿佛那雙平靜的眼睛能看穿她所有不堪的秘密。
    金海自然將潘金蓮的驚懼和探究盡收眼底。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適當的威懾,有助於讓她保持安靜,不至於在恐懼下再次被王婆拉攏或做出蠢事。但他並未點破,依舊維持著表麵的平靜,仿佛王婆生病一事與他毫無幹係,店裏一切照舊,生意甚至因為少了對麵茶坊的競爭而更顯紅火。
    然而,金海也明白,樹欲靜而風不止,麻煩不會這麽輕易的過去,才剛剛開始。
    這日下午,店裏客人漸少,大家剛得空喘口氣,忽見一輛頗為氣派的青綢幃子馬車停在了“金狀元”門口。車轅上跳下一個穿著體麵、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邁步進了店堂。
    此人目光在店內掃了一圈,最終落在櫃台後的金海身上,臉上帶著一種看似客氣實則隱含倨傲的笑容,拱了拱手,朗聲道:“這位想必就是武大掌櫃吧?小人乃是西門大官人府上的管家,姓錢。”
    “西門大官人”這幾個字一出,店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滯了一下。李嫂和趙大嫂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鄆哥也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潘金蓮更是猛地抬起頭,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手中的算盤珠子都捏不穩了,心跳如鼓擂般狂響起來!西門慶!他派人來做什麽?!
    金海心中也是猛地一凜,暗道:來了!正主終於忍不住要出手了!他麵上卻不動聲色,放下手中的活計,擦了擦手,同樣客氣地拱手還禮:“原來是錢管家,失敬失敬。不知大官人派管家前來,有何指教?”他刻意忽略了潘金蓮那邊的異常。
    錢管家笑了笑,目光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潘金蓮,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指教不敢當。是我家官人久聞武大掌櫃生意做得紅火,手段高明,乃是咱們陽穀縣新晉的能人,心中十分欣賞。特命小人前來,想請武大掌櫃賞光,今夜過府一敘,吃杯水酒,也好讓我家官人當麵請教請教這生意經,或許還有些合作共贏的要事,想與武大掌櫃商議商議。”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客氣周到,仿佛隻是商賈間的正常往來邀請。
    但聽在金海和潘金蓮耳中,卻不啻於驚雷!
    西門慶請武大郎過府吃酒?商議要事?這簡直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誰不知道西門慶是何等人物?他看得上一個小小的餡餅店掌櫃?這分明是鴻門宴!
    潘金蓮急得手心全是冷汗,她幾乎想衝口而出替金海拒絕!她太了解西門慶了,那人表麵風流倜儻,實則心狠手辣,武大郎若是去了,還不知道會遭到怎樣的算計和羞辱!甚至……可能有性命之憂!
    金海的心也瞬間沉了下去,腦中飛速旋轉。西門慶這一招,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為對方會繼續使些陰損手段,沒想到竟然直接找上門,以“邀請”的名義,將他弄到自己的地盤上去。這無疑更加凶險。去,便是龍潭虎穴;不去,便是當場駁了西門慶的麵子,等於直接撕破臉,對方更有借口發難。
    瞬間權衡利弊,金海已然有了決斷。躲是躲不過的,不如就去會一會這位西門大官人,看看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也好摸清他的底細和意圖。
    於是,在金蓮驚恐的目光和錢管家略帶審視的注視下,金海臉上露出了一個受寵若驚又略帶惶恐的笑容,連忙拱手道:“哎呀呀!這如何敢當!西門大官人是何等人物,小人不過是個賣炊餅的粗人,豈敢勞大官人如此抬愛?還說什麽請教,真是折煞小人了!”
    他演技精湛,將一個驟然得到“大人物”青睞的小商販那種驚喜交加、手足無措的樣子演得惟妙惟肖。
    錢管家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麵上卻笑道:“武大掌櫃過謙了。那就這麽說定了?酉時正(下午六點),小人派車來接您?”
    “不敢勞煩管家派車!”金海連忙擺手,“小人自己過去就好,自己過去就好。一定準時赴約,一定準時!”
    “如此甚好。那小人就先回府複命了。”錢管家滿意地點點頭,又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櫃台方向,這才轉身離去。
    那馬車一走,店內的氣氛頓時變得異常壓抑。
    李嫂和趙大嫂雖然不太清楚內情,但也感覺出些許不對勁,麵麵相覷,不敢多言。鄆哥湊近金海,小聲問:“金哥,西門大官人真的請你吃酒啊?他可是咱們陽穀縣頭一號的人物!”
    金海沒有回答,隻是麵色平靜地繼續著手裏的活計,仿佛剛才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潘金蓮卻再也忍不住了。她趁著周圍無人注意,快步走到金海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焦急:“官人!你……你真要去?那西門慶他……他沒安好心的!你不能去!就說……就說店裏忙,走不開,推了吧!”
    她急得眼眶都紅了,她是真的害怕。害怕武大郎出事,害怕失去現在這來之不易的、看似安穩的生活,更害怕……那些隱藏的罪惡被徹底揭開。
    金海停下動作,轉過頭,看著潘金蓮那驚慌失措、真情流露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動。他看得出,她此時的擔心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實的。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同樣壓低聲音,語氣卻異常平靜和堅定:“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人家既然已經找上門了,躲是沒用的。不去,反而顯得我們心虛,給了他更多找茬的借口。”
    他頓了頓,看著潘金蓮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放心吧,我心裏有數。隻是去吃杯酒而已,光天化日……呃,大晚上的,他西門慶還能把我吃了不成?你安心看好店就是。”
    他的平靜和鎮定,奇異地稍稍安撫了潘金蓮一些,但那份深切的憂慮卻絲毫未減。她看著金海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睛,裏麵似乎藏著無窮的底氣,讓她看不懂,卻又莫名地生出一絲微弱的希望。或許……他真的有辦法應對?
    然而,恐懼終究占據了上風。她張了張嘴,還想再勸,卻見金海已經轉過身去,開始吩咐李嫂準備晚上的食材,似乎不再想談論此事。
    潘金蓮隻得惴惴不安地回到櫃台後,心亂如麻,賬目根本看不進去。她隻覺得一場巨大的風暴正在逼近,而她的丈夫,正主動走向風暴的中心。
    金海表麵平靜地忙碌著,心中卻已是波濤洶湧。西門慶終於圖窮匕見了。這場鴻門宴,是危機,也是契機。他倒要去看看,這位橫行陽穀的西門大官人,究竟想玩什麽花樣!他也正好借此機會,近距離觀察這個敵人,或許還能探聽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暗自檢查了一下隨身攜帶的物品,那兩包剩下的巴豆粉被他用油紙重重包裹,藏在貼身處,或許關鍵時刻能有點用處。同時,他也在心裏快速盤算著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以及應對之策。
    酉時將近,金海脫下圍裙,換上一件稍顯整潔的布衫,對潘金蓮和李嫂她們交代了幾句。
    “官人……”潘金蓮忍不住又喚了一聲,眼中滿是擔憂。
    金海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複雜,最終隻是淡淡說了一句:“看好家。”便毅然轉身,帶著準備好的二十個金記餡餅,邁著那雙短腿,卻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走出了“金狀元”的大門。
    又矮又胖的身影融入了陽穀縣漸沉的暮色之中,向著那座象征著財富與權勢,也充滿了陰謀與危險的西門府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