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LIKE

字數:8748   加入書籤

A+A-


    “你這隻狐狸精,不要臉的臭婊子!”
    客流稀少的商業街,女人尖銳的嗓音刺破正午的平靜。
    沿街一溜店鋪都閑,有人磕著瓜子探頭張望,隔壁美容店響起刺刺拉拉的摔打和吵鬧聲,滿耳的“騷浪賤”讓人精神陡然振奮——典型的原配抓小三場景,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出。
    “你也不看自己靠誰吃飯?敢爬到老娘頭上來作威作福,見個男人你就勾引,信不信我把你那張狐媚皮剝下來,讓滿大街的人看看你的貨色。”
    “哐當”一聲,黎可被攆出了店。
    她發髻已亂,高跟鞋摔在一旁,修身製服在拉扯中被拽壞,絲襪撕了個大洞,但黎可打架有經驗,沒吃別的虧,頭臉還是周全的,氣勢不狼狽,白襯衫包臀裙不像蕩//婦遊街,更像玫瑰折戟。
    反倒是對麵的中年女人,氣勢洶洶卻落了下風,頭發被薅得亂如蓬草,麵紅耳赤,脖子上幾道被指甲撓出的血痕,氣喘如牛。
    黎可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叉著腰:“你再罵一句,信不信我再給你兩巴掌?”
    整條商業街鴉雀無聲,豎起的耳朵聽她衝脆如珠的話語。
    “就你那河童老公,肥頭大耳滿臉油光,泡囊的豬肉一樣作嘔,你以為誰都是蒼蠅,聞著味就往上叮?仗著有幾個臭錢,一雙色眯眯的眼亂瞟,也不低頭看看自己,撒泡尿就淋鞋的德性,要不是看在每個月工資的份上,我早就把他眼珠子摳下來。”
    “天下男人死絕我也看不上這種貨色,這麽愛自己老公,最好拴家裏,別讓他出來惡心人,癩蛤蟆配青蛙,誰不誇你一句為民除害,天下絕配。”
    後門響起車子發動聲,躲在二樓的男人已經溜之大吉,女人惱羞成怒:“黎可!你以為自己多檢點,自己照鏡子看看,呸,裝什麽清白無辜,真要臉的話誰年紀輕輕生個野種,成天跟男人眉來眼去搔首弄姿……老娘活了幾十年,你這種貨色見多了,仗著有幾分姿色就勾著男人往身上撲,拿好處占便宜……”
    黎可半點不惱,神色飛揚到囂張,中氣十足:“我勾引男人隻勾你爸,名正言順當你媽,生的就是你這野種。犯不著照鏡子,你這野種是什麽貨色,你媽我就什麽貨色……”
    她牙尖嘴利,絲毫不落下風,老板娘被她幾句搶白,氣得手抖:“你……你給我滾,有能耐別在我這混,滾,看看以後這條街誰敢雇你,喝西北風去吧……”
    黎可下巴一抬:“滾就滾,把這個月工資付給我,不然我把你和豬頭三那些爛事都抖出來,給滿街人聽聽。”
    “……”
    這場鬧劇在罵罵咧咧後收場。
    旁人小聲議論,隔壁美容店老板娘精明能幹,可惜老公是個草包,最喜歡拈花惹草,但她靠婆家關係賺錢,不想離婚,隻能把老公盯得死緊,不準他跟手底下的漂亮妹妹多接觸。
    黎可在這家美容店裏做銷售顧問,上了大半年班,每天迎進迎出,看著格外惹眼。今天這出,說是黎可和老板兩人躲在休息室裏拉拉扯扯,正好被老板娘當場抓奸,氣急敗壞之下,三個人扭打一起,鬧得雞飛狗跳。
    雞飛狗跳之後,黎可風風火火地把工作服一脫,不受這個鳥氣。
    同事們等老板娘走了才敢湊過來跟黎可說話。
    “Coco你別生氣。”
    “我們都知道怎麽回事,有人眼紅你業績好,私底下在老板娘那說了你不少壞話,就想趕你走。”
    “老板娘的老公也真下作,看見Coco在休息室睡午覺,偷偷溜進去動手動腳,真不把自己老婆放在眼裏。”
    “老板娘也就敢對著我們撒氣,天天在我們麵前指手畫腳,你看她對她老公,難道她不知道自己老公是什麽德性?屁都不敢放一個,隻敢罵Coco。”
    黎可哐哐當當收拾東西,嗤笑:“我生什麽氣,高興還來不及呢,這班一上就煩,天天揣著個笑臉,還得防色鬼,真不如不幹。”
    要不是美容店提成高,黎可也不能忍氣吞聲到現在。
    最後黎可去領工資,又拍著桌子跟領班爭吵起來,最終拿著五千塊錢,把那身工作服往垃圾桶裏一塞,腳步蹬蹬地離開了商業街。
    .
    老城區的舊樓房,灰撲撲的矮門洞,往裏走是堆滿雜物的樓道,水泥台階已經被磨得發黑發亮,黎可踩著摔壞的高跟鞋,拎著一大袋個人物品爬上五樓,掏鑰匙開門。
    小歐在家寫作業,聽見開門的動靜,探出小腦袋。
    黎可踢開鞋:“今天怎麽這麽早放學?”
    “今天周五,下午兩點半放學。”
    “外婆呢?不在家?”
    “外婆在樓下麻將館打麻將。”
    黎可點點頭,趿著拖鞋吧嗒吧嗒走進家裏。
    她往沙發前一站,毫無形象地倒進了沙發,四仰八叉,聲音發懶:“小歐,我渴了,給我倒杯水。”
    小歐放下手中的筆,拿著黎可的杯子去廚房接水,把水杯遞到黎可手裏,烏黑圓溜的眼睛望著她,又望向擱在門口的手提袋:“你今天怎麽這麽早下班?”
    “辭職了。”
    小歐習慣了,不驚訝也不慌張:“為什麽?”
    “不想幹!”黎可撈起茶幾上的半袋薯片,咯嘣咯嘣,嘴裏沒閑,最後才道,“上班累死了,每天早出晚歸,幹不完的活兒,連睡懶覺的時間都沒有,我早就想辭職。”
    小歐坐在沙發一角,微皺的眉頭似乎在沉思。
    “小屁孩,想什麽呢?”黎可咬著薯片,眼睛一乜,抬腳踢踢他,“作業寫完沒?”
    “快寫完了。”
    她琢磨著找點樂子:“咱們待會去逛商場吧?晚上我想吃西餐牛排,你想不想吃?”
    “西餐很貴,沒錢怎麽辦?”小歐抿唇,濃長的睫毛比女孩子還秀氣,“花錢要節省,你又沒工作了。”
    黎可不樂意:“錢是我賺的,你小孩子管那麽多幹嗎?”
    “就咱倆去,花不了多少錢,讓你外婆打麻將去,我們不管她。”她越想越餓,中午的氣到這會早就癟了,從沙發上跳起來,“你趕緊去寫作業,我去洗澡換衣服,咱們待會就走,打車去。”
    她踢踢踏踏地擺回房間,嘴裏還哼起了歌。
    不管遇上什麽事,每個月領工資的那天總是最開心的,天塌下來都沒煩惱。
    一大一小就這麽出門——黎可換了身衣服,皮衣短裙長筒靴,櫻唇眼線嫩腮紅,時髦成精,再剝下小歐的校服,給他套了件牛仔外套,戴上棒球帽,夥同帥氣小男孩一齊炸街。
    商場門口就有兒童遊樂區,黎可領著小歐去玩卡丁車,跑完幾圈,小歐再乖巧安靜的小臉也忍不住開心雀躍,眼眸晶亮地四處張望,兩人又去電玩城打遊戲抓娃娃,最後小歐抱著彩票兌換的變形金剛,黎可拎著幾隻毛絨玩偶,興高采烈地去吃晚飯。
    西餐廳裏都是小情侶約會,隻有黎可點的是親子套餐,黑鬆露肉眼牛排,蒜香奶油蝦,小歐喜歡兒童牛排和烤雞翅,還點了份冰激淩碗,擺好小手,坐得端端正正地等著上菜。
    這頓飯吃得盡興,黎可吃完自己的份,還搶了小歐的雞翅薯條,看見小歐偷偷瞥向冰激淩的目光,毫不猶豫地挖了一大勺塞進自己嘴裏:“小歐,男孩子要有紳士精神,大方點,不要小氣。還有,女士優先。”
    小歐埋頭:“知道了。”
    她嘴裏塞滿,說話含糊:“再說了,你還是……小孩兒,吃太多冰激淩會肚子疼,我有義務幫你消滅這碗冰激淩。”
    “你就是自己想吃。”小歐小小聲,“你也肚子疼。”
    黎可冷哼:“我肚子疼睡一覺就好,你肚子疼我就帶你去醫院打針。”
    兩人扒著那碗冰激淩吃得精光。
    吃完飯回家,路過樓下專櫃,黎可給自己買了支口紅,給小歐買雙籃球鞋。
    鞋子標價599,價格不便宜,小歐懂事,七八歲的年齡也能分辨出“貴”和“不貴”,拽著黎可的手說要走。
    “我說給你買就買。”黎可攬著小歐的肩膀,“上次那個籃球課你不是說喜歡嗎?以後每個禮拜都去上課,穿上這鞋打球一定很帥。”
    她大方刷卡。
    店員小姐看這姐弟倆如出一轍的眉眼,嘴甜如蜜:“小弟弟,你姐姐對你真好。”
    隻要一起出門,兩人理所當然地被認成親姐弟,黎可挺享受這種時刻,恨不得自己年年十八,臉上已經笑開了花,摸摸小歐的腦袋,“啪嘰”在他額頭親了一口,顯露拙劣又做作的母愛:“再說了,你是媽媽的寶貝兒子,不給你買給誰買呀。”
    小歐臉頰泛起尷尬的紅,別扭地拗過了臉。
    他倆真不像母子。小歐的個頭在同齡人裏拔尖,黎可又過分年輕,怎麽瞧也是姐弟,不管店員震驚又打量的目光,黎可一手拎著鞋盒,一手牽著小歐,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商場。
    回到家,關春梅正坐在沙發上看八點檔的家庭狗血劇。
    關春梅一見黎可拎著大袋小袋的陣仗就冒火:“出去吃飯也不說一聲。我還眼巴巴地去菜市場買了一堆菜,回來看見小歐不在家,嚇了一大跳,這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自己吃兩口剩飯拉倒,光等著你倆回來。”
    黎可調侃:“您還知道買菜呢?把小歐一個人扔在家裏寫作業,自己跑去打麻將,等您回來做飯,那都幾點了?”
    “我就空了摸兩把牌,也沒耽誤每天給你洗衣做飯帶孩子。”關春梅盯著女兒,“你跟我說說,電話裏怎麽回事?好好的工作怎麽又辭了?”
    “不想幹就不幹唄,有什麽好說的。”
    關春梅開始數落:“你看看你,花錢就知道大手大腳,天天出門吃吃喝喝,一千幾百的衣服鞋子說買就買,好好的工作說不幹就不幹,電話裏多問你兩句你還不高興,都多大了?這一家老小就靠著你養,你心裏有沒有點數?”
    “媽,你別老當著小歐的麵說這些行不行?”
    黎可把小歐推回房間,帶上房門,回頭跟親媽頂嘴,“你說我呢?我這不是跟你學的?你大半輩子也沒正兒八經上過班,整天就知道打麻將,我念書的時候每天回家吃冷飯,現在你還天天煮麵條糊弄小歐,像話嗎?有你這樣當外婆的?”
    關春梅拍女兒的胳膊:“你就指望我出去端盤子洗碗掃馬路?我還不是打麻將賺錢把你養大,就靠你每個月一千五百塊的家用錢,你娘倆都喝西北風去吧,要不是我收留,別說養孩子,你連個睡覺的地兒都沒有。”
    黎可被親媽拍得齜牙咧嘴。
    “這個月的家用錢還沒給。”關春梅板著臉,伸手要錢,“先把錢上交。”
    “一千塊。”黎可討價還價,“我這個月沒做滿,結的工資不多,不夠花。”
    “一千五,一分都不能少。”
    “一千二。”黎可剝了根香蕉遞過去,厚著臉皮涎笑,“小歐知道您愛吃香蕉,特意給您買的。”
    關春梅又拍了把女兒,不滿咧嘴:“要不是看在小歐的份上。”
    看在小歐的份上,二十八歲的黎可還在啃老,每月交點家用錢,一家三代三口人,吃吃喝喝,把日子過得瀟瀟灑灑。
    .
    女兒不上班,關春梅就一心一意泡在麻將館,把家裏扔給了黎可。
    母女倆養孩子都糙。
    誰也沒有早上六點起床給孩子做營養早餐的自覺,早上小歐被鬧鍾吵醒,自己穿衣服洗臉刷牙吃飯,早餐是千篇一律的麵包牛奶煮雞蛋,或者樓下早餐店的包子油條豆漿,壓根不費一點功夫,吃完早餐小歐再喊黎可起床。
    小歐念二年級,學校離家不遠,就隔著幾條馬路,他自己也能獨立上下學,這陣子黎可不上班,有空送他出門,路上兩人聊聊天,問問學校有什麽好玩的事,老師上課教什麽,有沒有同學欺負他。
    小歐乖乖回答。
    “要是有同學敢欺負你,你跟我說,我給你撐腰。”
    “我和同學們相處都很好,沒有誰會欺負人。”
    “現在沒有,說不準以後呢。”黎可搭著小歐肩膀,哈欠連天,“學校有什麽事跟我講,我罩著你。”
    小歐:“知道了。”
    這個孩子太乖太安靜,一點都不像爹媽——黎可總是擔心他被人嘲笑欺負,時刻準備著挽起袖子衝去學校找茬。
    把小歐送進學校,黎可又回家補覺,玩玩手機,打打遊戲,睡到下午才起床,再出門買菜,她雖然不愛做飯,廚藝上也缺乏天賦,但從小就進廚房,長年累月也練出了幾道拿手菜。
    也抽空出門找工作。
    小城市工作崗位就那麽點,除去鐵飯碗就沒什麽選擇,想找個掙得多又輕鬆舒坦的工作更不容易,黎可一沒學曆二沒技術三沒背景,這幾年工作換了一茬又一茬,每個都不長久。
    本地文員工資一個月兩千八塊,黎可壓根看不上,普工又沒日沒夜地加班,收銀和服務員輕鬆些,但掙的還不夠她自己花,咖啡館甜品店和商場導購看著光鮮,黎可不願意十幾個小時站得腰酸背痛,賺的沒有性價比。
    關春梅從麻將館回來,看黎可每天窩在沙發看電視打遊戲,戳她腦門:“你說你幹什麽不能好好幹?年紀輕輕的,天天遊手好閑。”
    黎可心不在焉:“我這個月的家用錢不是給你了嗎?”
    “誰家養女兒就圖她一千多塊錢養家?啊,我供你吃供你住,房租水電花多少錢?幫你養小歐花多少錢?你看看你以前那些同學,念書的有好工作,要麽賺大錢要麽捧鐵飯碗,沒念書的也找個好人家嫁出去了,日子過得不知道多舒坦。你再看看你,眼高手低,好吃懶做,白瞎了這張臉,帶著兒子拖累你老娘……”
    “媽,你別說了行不行。”黎可不耐煩,“我告訴你不要說這些,小歐什麽都懂。”
    關春梅趁機發話:“那你找個男人結婚去。”
    “又不是找不著。追你的人也不少,那麽多男人裏就挑不著一個滿意的?趁著現在還年輕,趕緊找個合適的嫁出去,等以後人老珠黃了怎麽辦?誰看得上你?”
    提到這事,關春梅就按捺不住嘮叨,“前陣子麻將館的李姐跟我說,那個做五金生意的吳老板,人家相了多少姑娘,到現在還是最惦記你。這人家底厚,家裏好幾套房,鈔票不曉得有多少,也就四十來歲,他老婆得病走的,隻有個女兒,人家也不介意你有個兒子,你帶著小歐嫁過去多合適,也不用上班,隻管坐在家裏享福。”
    黎可麵皮抽了抽:“您這話說的,那吳老板比我還矮半個頭,我再穿雙高跟鞋領他出門,一眼望見他半個禿頂,走在路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兒子,我以後就帶兩兒子出門唄。”
    “身高怎麽了?除了身高人家哪點不配你。”關春梅埋怨,“你還挑三撿四,人家怎麽不挑你這個不行那個不好?你隻管圖男的好看,好看能當飯吃?以前找的那些個個都好看,有用嗎?現在誰來管你死活……”
    黎可撇嘴:“您要是覺得吳老板不錯,可以自己嫁啊,您今年也就五十出頭,不比那吳老板大幾歲,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他能看得上我,指不定也能看得上您,我厚著臉皮喊他一聲爸,不也能照樣住進他家享福。”
    “你這個臭丫頭!嘴裏有沒有點數,拿你老娘開玩笑。”關春梅惱火,伸手掐黎可的嘴,“我說這麽多都是為了你好,你非得氣死我才滿意。”
    黎可抱著手機往沙發裏滾,一點都不怕氣死親媽,還笑著呢,“知道了知道了,您也犯不著生氣,你養我,我養小歐,這不是一脈相傳嘛,您什麽時候找個老相好結婚,我就找個禿頭男人嫁了,咱母女倆同進同出,整整齊齊。”
    這什麽混賬話!
    關春梅氣不過,在黎可胳膊上狠掐了一把,氣呼呼地摔門下樓——這女兒就是個討債鬼,真沒法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