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血屍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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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道的火把忽明忽暗,將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貼在斑駁的秦磚上,像被揉皺的人皮。剛走進三丈遠,葉薇就聞到了股熟悉的腥甜氣——不是吸血蟲的腐臭,也不是聲蠱水母的膩味,是新鮮的血混著蠶繭的絲味,黏在鼻腔裏,潮得讓人發悶。
“不對勁。”她突然停步,劍尖挑起地上一縷銀絲。那絲比尋常蠶絲粗三倍,泛著淡紅,拈在指尖竟有些發燙,湊近一看,絲裏還裹著細小的血珠,像剛從活物身上抽出來的。
“是血屍蠶的絲。”老金的聲音發顫,他扶著牆喘了口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我年輕時聽我師父說過,這東西是秦代方士用童男童女的血喂大的,專吃活人的血肉,吐出來的絲能纏骨吸髓,被纏上的人最後隻剩層皮裹著骨頭。”
話音剛落,墓道深處傳來“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卻比那聲音更密、更急,混著細碎的骨裂聲,聽得人後頸發麻。蘇烈舉著火把往前照,火光裏赫然出現了成片的血紅色蠶繭,掛在墓道頂的石鍾乳上,大的如木桶,小的像拳頭,每個繭都在微微蠕動,隱約能看見裏麵裹著東西的輪廓——有蜷曲的人形,也有動物的骨架,繭壁上的血絲隨著蠕動緩緩流動,像無數細血管在搏動。
“那是……殉葬的人?”蘇烈的聲音發緊,指著最前麵那個半破的繭。繭裏裹著具殘缺的屍身,皮肉已被啃得露出白骨,唯有隻手還保持著抓撓的姿勢,指骨深深嵌進繭壁,而那些淡紅的絲正順著指縫往裏鑽,將最後一點骨髓吸得幹幹淨淨。
墨塵突然拽了拽葉薇的胳膊,指著他們腳邊的地麵。不知何時,墓道的磚縫裏爬出了無數細小的血紅色蟲子,隻有米粒長,渾身裹著黏液,正順著靴底往上爬,所過之處,青磚竟被蝕出針尖大的小洞。
“是幼蠶!”葉薇揮劍掃向地麵,劍光劈開蟲群,卻驚得頭頂的蠶繭劇烈晃動起來。“嘩啦”一聲,最下麵的一個繭突然破裂,湧出數不清的血屍蠶,它們比幼蠶大上一圈,身體半透明,能聽見裏麵蠕動的血肉,落地時發出密集的“劈啪”聲,像撒了把燒紅的豆子。
“快跑!”葉薇拽起老金就往前衝,蘇烈和墨塵緊隨其後。那些血屍蠶爬得極快,眨眼就追上了他們的腳後跟,墨塵反手砍出一劍,劍氣劈斷了幾隻,可斷口處立刻湧出暗紅的汁液,濺在地上,竟腐蝕出一個個小坑,而剩下的蠶蟲像被激怒了,順著劍氣的方向瘋湧過來。
墓道突然拐了個彎,前方出現了道鐵柵門,柵條上纏滿了血紅色的絲,絲裏還裹著半截鏽蝕的青銅劍,劍刃上的缺口參差不齊,像是被硬生生咬出來的。葉薇用劍尖挑開絲絛,指尖剛碰到柵條,就被燙得縮回手——那絲竟帶著灼人的溫度,像剛從滾水裏撈出來的。
“這門是燙的!”她急得冒汗,身後的“沙沙”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裏已經能看見成片的血紅色潮水,正順著地麵和牆壁往這邊漫。
蘇烈突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那枚青銅令牌——就是林野留下的那枚,背麵刻著“歸”字的。他將令牌往柵門上一貼,奇跡發生了:柵條上的血絲瞬間褪去,燙人的溫度也消失了,令牌與柵門接觸的地方發出“哢噠”一聲輕響,鐵鎖竟自行彈開。
“是林野!”蘇烈眼眶一熱,用力推開柵門。四人剛衝過去,葉薇就反手將柵門拽上,那些追來的血屍蠶撞在門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柵條劇烈晃動,卻沒被撞開。
他們剛鬆了口氣,就發現眼前的墓道變了樣。兩側的牆壁上嵌著密密麻麻的陶俑,每個俑的胸口都有個黑洞,洞裏塞滿了血紅色的絲,而俑的眼睛裏,竟爬滿了血屍蠶的幼蠶,正順著眼眶往外鑽,在陶土上留下彎彎曲曲的血痕。
“這些陶俑是養蟲的容器。”老金盯著俑胸口的黑洞,“裏麵肯定藏著母蠶,不然幼蠶不會這麽多。”他話音剛落,最前麵那個陶俑突然“哢嚓”一聲裂開,從胸口的黑洞裏鑽出一隻半尺長的血屍蠶,身體肥碩如拇指,頭部有對彎鉤狀的顎,正對著他們開合,顎間還掛著碎肉。
“是母蠶!”葉薇一箭射去,箭頭穿透母蠶的身體,卻沒殺死它。那蟲子扭一扭的轉過身,尾部噴出一股淡紅色的絲,瞬間纏住了箭杆,猛地一拽,竟將青銅箭硬生生扯斷,斷口處的金屬瞬間被絲裏的汁液腐蝕成了粉末。
“它的絲能蝕金屬!”墨塵趕緊將老金往身後護,自己舉著玉佩迎上去。玉佩的光芒剛碰到那絲,母蠶就發出刺耳的嘶鳴,往後縮了縮,可很快又撲上來,顯然玉佩的力量已經不足以徹底壓製它。
蘇烈突然想起主墓室裏帶出來的金蠶香粉末,趕緊掏出來往母蠶身上撒。粉末落下的瞬間,母蠶的身體冒出白煙,扭動得更厲害了,尾部的絲也變得黯淡。葉薇趁機揮劍砍去,劍光劈中母蠶的頭部,那對彎鉤狀的顎“當啷”掉在地上,蟲子的身體抽搐了幾下,終於不動了。
可更多的陶俑開始裂開,從黑洞裏鑽出一隻隻母蠶,密密麻麻地爬滿了牆壁,而那些幼蠶則像潮水般從俑的眼睛裏湧出來,順著地麵往四人腳邊爬。
“往墓道盡頭跑!那裏有光!”葉薇指著前方。火把的光裏,隱約能看見墓道盡頭有扇石門,門縫裏透進淡淡的天光,顯然是靠近出口的地方。
四人邊打邊退,葉薇的劍砍斷了無數隻母蠶,劍身上卻布滿了被絲腐蝕的凹痕;墨塵用玉佩擋在前麵,光芒越來越弱,手心被燙得通紅;蘇烈扶著老金,時不時撒出一把金蠶香粉末,暫時逼退蟲群;老金則忍著傷痛,用僅剩的力氣提醒他們避開陶俑胸口的黑洞——那裏的絲最濃,藏著最多的幼蠶。
離石門還有兩丈遠時,葉薇突然被一隻母蠶的絲纏住了腳踝。那絲黏得像膠水,越掙紮纏得越緊,淡紅的汁液順著絲滲進褲腿,燙得她皮肉發疼。她剛想用劍斬斷,就見那母蠶猛地撲上來,顎尖對準了她的小腿!
“小心!”墨塵猛地將玉佩砸過去,玉佩撞在母蠶的頭上,發出一聲脆響,那蟲子被砸得後退了半尺,而玉佩則掉在地上,裂開了一道縫,光芒徹底熄滅了。
葉薇趁機砍斷絲絛,拽著墨塵往石門衝。蘇烈已經扶著老金跑到了石門前,正用力推門,可門像被什麽東西卡住了,紋絲不動。門後的天光越來越亮,隱約能聽見外麵的風聲,卻偏偏隔著這道石門,成了最遙遠的希望。
“門後有東西!”蘇烈貼著門縫往裏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是……是成堆的血屍蠶繭,把門縫堵死了!”
身後的蟲群越來越近,母蠶的嘶鳴和幼蠶的沙沙聲混在一起,像無數把鈍刀在刮骨頭。葉薇看著地上裂開的玉佩,突然想起林野留在石碑上的話——“以我殘軀,為後來者鋪最後三裏路”。她摸出懷裏那支刻著“薇”字的火箭,箭頭還殘留著醒魂香的粉末,那是林野特意為她準備的。
“蘇烈,火折子!”
蘇烈趕緊遞過火折子。葉薇點燃火箭,瞄準石門縫裏最厚的那堆蠶繭,拉滿了弓。
“這是林野鋪的最後一步路。”她輕聲說,鬆開了弓弦。
火箭拖著金色的火尾,精準地噴進了石門裏的石縫裏。隻聽“轟”的一聲,醒魂香的粉末遇火爆燃,金蠶香的餘燼也被引燃,石門後瞬間燃起熊熊大火,那些蠶繭在火焰中爆裂,發出刺耳的劈啪聲,而堵著門的東西,竟在火中慢慢鬆動了。
“推門!”葉薇嘶吼著,和墨塵一起衝上去。四人合力推著石門,在火焰的劈啪聲中,門終於“嘎吱”一聲開了道縫,外麵的風湧進來,帶著草木的清氣,吹散了墓道裏的腥甜。
他們擠出門縫的瞬間,身後的墓道傳來轟然巨響,無數青磚從頭頂砸落,將那些血屍蠶徹底埋在了下麵。葉薇回頭望去,火光中,她仿佛看見林野站在墓道深處,正朝著他們揮手,嘴角還帶著熟悉的笑。
“他一直在。”蘇烈喘著氣,扶著她的肩膀。
葉薇點點頭,眼眶發燙。石門後是片茂密的樹林,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落在他們身上,暖得像從未經曆過那些黑暗。遠處傳來鳥鳴,清脆得像碎玉相擊,而秦墓的陰影,終於被遠遠拋在了身後。
隻是沒人說話時,葉薇總覺得耳邊還響著“沙沙”聲,像有誰在暗處吐絲,將那些關於黑暗的記憶,纏成了永遠解不開的繭。
那點金色的光順著玉佩的裂縫漫出來,在暮色裏輕輕晃悠,像林野總愛捏在指尖把玩的螢火蟲,帶著點笨拙的溫柔。葉薇抬手撫上玉佩,指腹碾過那道裂痕,忽然摸到些凹凸的紋路——是之前沒察覺的刻痕,湊近了看,竟藏著個極小的“薇”字,被裂成兩半,卻依舊執拗地貼著彼此。
“他連這個都算到了。”蘇烈站在她身後,聲音裏裹著潮味的啞,“連玉佩裂了該怎麽亮起來,都替我們想好了。”
老金靠在礁石上,咳得發顫,卻從懷裏摸出個用油紙包了三層的小包,一層層拆開,是塊已經硬邦邦的麥芽糖,邊緣沾著點沙粒。“這是……他臨走前塞給我的,說‘萬一老骨頭扛不住,就舔口甜的’。”他顫巍巍地遞過來,“你們分著嚐嚐?就當……就當他還在這兒,看我們嚼糖呢。”
葉薇捏起一小塊,放進嘴裏。硬糖在齒間慢慢化開,甜得發澀,卻像有隻溫熱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跟每次她闖禍被罵時,林野悄悄塞糖給她的感覺一模一樣。
墨塵突然指著海麵,聲音發緊:“你們看!”
暮色漸沉的海麵上,那半塊刻著“野”字的木牌正隨著浪頭起伏,每一次被卷上海浪之巔,都反射出一點碎金似的光,像在揮手。更遠處的礁石群裏,不知何時亮起了點點螢火,順著木牌漂流的方向鋪成條光帶,蜿蜒著往深海去,像條被星光點亮的路。
“是他畫的航線。”葉薇望著那道光帶,突然站起身,玉佩在掌心發燙,“他說過,‘就算走散了,跟著光走,總能碰頭’。”
老金把剩下的麥芽糖揣回懷裏,抹了把臉,聲音帶著哭腔卻透著勁:“走!跟著光!別讓他在那頭等急了!”
蘇烈扶著老金,墨塵撿起地上的劍,葉薇攥緊發燙的玉佩,四人踩著退潮後的濕沙,朝著那片螢火追去。海浪在腳邊碎成泡沫,帶著麥芽糖的甜香,混著林野留在風裏的那句“我在前麵等你們”,一步步漫過腳踝,漫過膝蓋,漫向那片被星光和螢火點亮的深海。
夜色裏,那道由螢火鋪成的路越來越亮,木牌在浪尖跳躍,像顆不肯熄滅的星。葉薇忽然想起林野刻木牌時的樣子,咬著牙跟木茬較勁,刻壞了三塊才成,當時她還笑他手笨,他卻抬頭衝她笑,眼裏的光比此刻的螢火還亮:“笨點怕啥?能把路標刻清楚就行。”
原來,他刻的從不是普通的路標。
是怕他們迷路時,能捧著那點甜想起他;是怕他們遇險時,能靠著那撮粉末活下去;是怕他們對著茫茫夜色發慌時,能跟著那片光,找到他早就替他們踩平了荊棘的遠方。
海浪聲聲裏,玉佩的金光越來越盛,映著四人前行的背影,像有個看不見的人,正站在光帶盡頭,叼著顆麥芽糖,笑著揮手。
老金咳著湊到蘇烈身邊,將懷裏的麥芽糖往他手裏塞了塞:“拿著,阿鬼臨走前熬的,說這糖最頂餓……”話沒說完就被一陣猛咳打斷,指縫間滲出血絲,“他總說你們年輕人耗得起,可這路……終究得我們這些老骨頭墊墊腳。”
蘇烈攥著那包糖,指腹蹭過包裝紙上阿鬼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加油”兩個字,突然想起洛離最後推他出密室的瞬間,她後背被暗器穿透時,還在喊“別回頭”。他突然蹲下身,肩膀劇烈地抖,卻死死咬著牙沒讓眼淚掉下來。
葉薇站在礁石上,望著遠處浪尖上跳動的木牌,那上麵林野的刻痕被海水泡得發脹。她摸出懷裏的玉佩,裂痕處的“薇”字被體溫焐得發燙,像極了林野總愛蹭她手心的溫度。那天他笑著說“等破了這陣,就教你刻木牌”,可現在木牌還在,刻木牌的人卻連灰燼都沒留下。
墨塵把劍插在沙裏,劍穗上洛離編的紅繩還在飄。他想起林野總愛搶他的劍穗玩,說“紅色吉利”,如今紅繩纏著的隻有海風裏的鹹澀。他彎腰撿起塊碎木片,上麵隱約有林野刻了一半的“塵”字,突然發力將木片捏碎在掌心,木屑混著指血落在沙上。
夜色漫上來時,老金靠著礁石沒了聲息,手裏還攥著阿鬼熬糖的銅鍋,鍋底的糖垢結得厚厚的,像層化不開的痂。蘇烈把他放平,發現他胸口藏著張紙條,是阿鬼寫的:“爹說過,人死了,糖渣子也能肥田,讓後麵的人走得穩點。”
蘇烈將紙條塞進老金懷裏,抬頭對葉薇和墨塵說:“走。”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說跟著光走,就不能讓這光滅了。”
墨塵拔起劍,紅繩在風裏獵獵作響:“往南,洛離說過那邊有片紅樹林,能育苗。”
葉薇最後看了眼那片浪濤,將玉佩塞進衣領,貼著心口的位置。林野說過“玉佩裂了才好,能把心捂得更熱”,現在她終於懂了——那些碎在時光裏的人,早把溫度烙進了他們的骨頭縫裏,走一步,就暖一步。
紅樹林的風帶著潮氣,蘇烈把老金的銅鍋架在火上,墨塵撿了些枯枝,葉薇從包裏翻出林野留下的種子,扔進火裏。火苗“騰”地躥高,映著三人的臉,像有無數隻手,在火後麵推著他們往前走。
“看,”蘇烈指著火苗裏躍動的火星,“他們都在呢。”
葉薇望著那些火星,突然笑了,眼裏的光比火光還亮:“嗯,都在呢。”
墨塵的劍“哐當”掉在地上,劍穗上的紅繩纏著根斷發——是洛離的。那天她給他編劍穗時,碎發纏在指尖,她笑著說:“留著吧,算給你加道護身符。”此刻紅繩空蕩蕩的,斷發在風裏打卷,像條找不到家的蛇。
蘇烈蹲在老金冰冷的身子旁,摸出他懷裏的銅鍋,鍋底結著的糖垢被體溫焐得發黏。他想起阿鬼熬糖時總罵:“老東西就知道省,火開這麽小,糖都熬不出焦香!”可現在銅鍋涼透了,阿鬼教他辨火候的口訣還在舌尖打轉,“看火苗跳不跳,跳得歡就添柴,像人笑似的……”他突然捂住嘴,喉結滾了半天,才擠出一句:“阿鬼,火滅了……”
葉薇的玉佩硌得心口生疼,裂痕裏嵌著點木屑,是林野刻木牌時蹭上的。她想起他刻到“薇”字最後一筆時,刀尖突然打滑,劃破了手指,血珠滴在木牌上,他慌忙用袖口去擦:“髒了髒了……”現在那滴血漬早就發黑,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喘不過氣。她摸出那塊沒刻完的木牌,上麵“野”字的最後一捺拖得老長,像條哭岔了氣的尾巴。
墨塵撿起劍,紅繩掃過手背,突然想起洛離最後那一笑——她被暗器穿透後背時,明明疼得臉都白了,卻衝他眨了眨眼,像在說“沒事”。他猛地揮劍劈向旁邊的礁石,火星四濺裏,劍穗上的紅繩斷了,斷發飄進火裏,瞬間燒成了灰。“洛離……”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騙人……”
蘇烈把銅鍋架在火上,卻不敢添柴。阿鬼說過:“熬糖得守著,人走了,火就涼了。”可現在火明明燒得旺,鍋裏的糖垢卻怎麽也化不開,像塊硬邦邦的石頭。他伸手去碰,燙得縮回手,指腹留下道紅痕,倒像是阿鬼又在罵他:“傻小子,說了燙!”
葉薇把木牌放進火堆,看著“野”字的捺畫蜷成個小團,突然想起林野總愛把沒刻完的木牌塞給她:“幫我拿著,丟了要你賠。”她現在想賠,卻連他的影子都抓不住。火苗舔著木牌,發出“劈啪”的響,像他總愛逗她的笑聲,可笑著笑著,就沒了聲。
墨塵的劍插在沙裏,紅繩垂在地上,被海水泡得發脹。他想起洛離說要去紅樹林育苗,說“以後咱們的船就有遮蔭的地方了”,可現在育苗的土翻好了,她卻連顆種子都沒來得及撒。海風吹過紅樹林,葉子“沙沙”響,像無數隻手在招,又像無數張嘴在哭。
蘇烈從懷裏掏出塊麥芽糖,是阿鬼塞給他的,硬得像塊石頭。他放進嘴裏,齁甜的味道裹著股鹹澀——是眼淚掉進去了。阿鬼說:“甜的東西,能壓著苦。”可他怎麽覺得,這糖比黃蓮還苦。
葉薇看著火堆裏漸漸成灰的木牌,突然發現玉佩的裂痕裏,不知何時卡了片小小的紅樹林葉子,是林野上次摘給她的,他說:“你看這紋路,像不像你總皺著的眉頭?”她抬手摸向眉頭,才發現自己早就在哭了,眼淚砸在玉佩上,順著裂痕滲進去,像在給那塊碎玉填坑,可怎麽填,都填不滿。
“他們是不是……嫌我們走得慢了?”蘇烈的聲音混著火苗的劈啪聲,輕得像縷煙,“所以先去前麵……等我們了?”
墨塵望著紅樹林深處,那裏的幼苗在風中搖搖晃晃,像極了洛離總愛晃他的胳膊:“墨塵墨塵,你看它們長多快!”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淚直流:“嗯,肯定是……等我們把苗育好了,他們就出來罵我們笨了……”
葉薇沒說話,隻是把那塊燒得隻剩邊角的玉佩,緊緊按在胸口。海風帶著紅樹林的腥氣撲過來,她好像聽見林野在說:“哭什麽,走快點,不就追上了?”
可腳像灌了鉛,每走一步,都像踩著碎玻璃,疼得鑽心。原來有些人,真的會把“等你”,熬成“再也等不到”;把“一起走”,變成“我替你走”。火漸漸小了,銅鍋的影子在沙上晃,像個孤零零的**,圈住了滿地的碎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