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血池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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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深處的血池泛著濃稠的暗紅,水麵漂浮著半腐的蓮葉,根莖在水下纏成密網,像無數隻手在幽暗裏輕輕攪動。葉薇踩著池邊的青石板,青銅劍的劍穗掃過石壁,紅樹林葉子的焦痕蹭下細碎的灰——那是林野用最後火把烤焦的印記,他說“留著,能壯膽”。
“這池水裏的血蛭,遇活物就會瘋湧上來。”蘇烈蹲下身,銅鍋往水麵一探,立刻有數十條細如發絲的黑蟲順著鍋沿爬上來,被他猛地甩回池裏,“老金,火折子夠嗎?”
老金摸出用油布包著的火折子,晃了晃:“阿鬼當年封的蠟,防潮,還能撐半個時辰。”他頓了頓,指腹摩挲著布包上繡著的“金”字,那是洛離用燒紅的針在布上燙出來的,“就是這池血……太邪門,燒著了怕是會炸。”
墨塵的斷箭突然指向池中央的石台:“看那兒。”
血池中央的黑石台上,半躺著具青銅棺,棺蓋裂著道縫,隱約露出裏麵的衣袂——那是件秦代士兵的鎧甲,胸前的“衛”字甲片在幽暗裏泛著冷光,竟與血屍王骨縫裏的矛杆刻字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棺旁的鐵鏈上纏著束幹枯的麥芽糖花,花瓣雖脆,卻還保持著綻放的形狀,正是阿鬼最擅長的樣式。
“是守陵士兵的棺槨。”葉薇摸出玉佩,裂痕裏的血絲在靠近血池時竟微微發燙,“林野的地圖上說,‘血池鎖魂,唯忠魂能解’。”她想起血屍王白骨上的“護”字,突然明白——所謂“忠魂”,從來不是指那些被屍氣侵染的幹屍,而是守陵人刻進骨血裏的執念。
蘇烈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指著青銅棺的裂縫:“那是什麽?”
裂縫裏塞著半塊竹簡,露出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急著刻上去的。葉薇架起青銅劍,劍尖挑出竹簡,上麵的秦篆被血浸得發黑,卻依稀能辨認:“……七月初七,血蛭異動,恐噬主棺。吾以血飼蛭,封此池,待後來者……”落款處是個模糊的“野”字,筆畫張揚,像極了林野刻在箭杆上的簽名。
“是他。”墨塵的紅繩突然繃緊,斷箭上的碎骨貼著箭身輕顫,“他早就來過這裏。”
話音未落,血池突然翻湧起來,暗紅的水波裏浮出無數張人臉,是之前闖關失敗的探險者,他們的五官在水裏扭曲,伸出蒼白的手抓向池邊的青石板。老金舉起銅鍋狠狠砸下去,鍋沿撞碎了三張人臉,卻有更多的手從水裏探出來,指甲縫裏還嵌著墓道裏的青苔。
“它們怕火!”葉薇點燃火把,往前一遞,人臉瞬間縮回水裏,水麵冒起刺鼻的白煙,“但火把撐不了多久,得盡快打開棺槨!”
蘇烈拽過池邊的鐵鏈,鐵鏈上的麥芽糖花簌簌作響,花瓣落在水麵,竟沒沉下去,反而像荷葉般漂著,在暗紅的池水裏劃出淡淡的白痕。“阿鬼說過,麥芽糖遇血會融。”他突然將銅鍋往水裏一扣,舀起半鍋血水,又把懷裏的梅子幹全倒進去,“酸能蝕骨,說不定能逼退血蛭!”
血水混著梅子酸氣潑向血池,水麵果然炸開無數水泡,血蛭在水裏瘋狂扭動,露出底下鋪著的青石板——石板上刻著秦代的星宿圖,與主墓室穹頂的星圖剛好互補。墨塵立刻用斷箭在石板上比劃:“洛離的箭囊裏有星圖拓片!她說‘北鬥指極,方能開棺’!”
葉薇摸出拓片,展開時,拓片邊緣的缺口竟與石板上的凹槽嚴絲合縫。她剛要將拓片按上去,血池突然掀起巨浪,池中央的青銅棺劇烈晃動,棺蓋“哐當”一聲彈開,裏麵躺著的並非屍身,而是尊青銅人像,人像手裏握著的長矛,矛尖正對著葉薇懷裏的玉佩。
“是林野!”老金失聲喊道。
青銅人像的眉眼分明是林野的模樣,隻是嘴角的笑意凝固在凝固的青銅上,帶著股少年人的桀驁。他胸前的甲片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守”字,與血屍王白骨上的字跡如出一轍,矛杆上纏著的紅繩,更是與墨塵箭穗上的那截一模一樣——那是洛離用自己的頭發混著麻線編的,她說“紅繩纏矛,能鎮四方邪祟”。
“他把自己鑄成了守棺人。”葉薇的玉佩突然發燙,裂痕裏的血絲順著玉佩紋路遊走,在人像的矛尖上凝成個“薇”字,“他知道我們會來,所以……”
話音被血池的咆哮打斷。血蛭突然聚成條暗紅的巨蟒,張開滿是獠牙的嘴撲向青銅棺,水麵的麥芽糖花瞬間被吞噬,酸氣在血霧裏散得無影無蹤。蘇烈舉劍劈向巨蟒,劍刃卻被血蛭纏住,腥甜的血氣順著劍身爬向他的手臂,舊傷處的布條瞬間被血水浸透。
“用這個!”墨塵將洛離的箭囊布片拋過去,布片上的“塵”“烈”“金”三個字在接觸血水時突然亮起,像三簇小火苗,“洛離說布片浸過她的血,能燒邪物!”
蘇烈將布片纏在劍上,火光果然順著布片蔓延,血蛭巨蟒發出淒厲的嘶鳴,縮回水裏時,帶起的血浪潑了青銅人像滿身。葉薇趁機將玉佩按在人像的矛尖上,“薇”字與甲片上的“守”字相觸的刹那,整尊人像突然亮起金光,矛尖射出的光束直衝穹頂,與星圖拓片連成一片——北鬥七星的光點落在血池裏,竟在水麵鋪成條發光的路,通往青銅棺。
“是生門!”老金扛起銅鍋,踩著光帶往前衝,“阿鬼的麥芽糖花沒白做,這是他給咱們鋪的路!”
葉薇跟著踏上光帶,腳下的血水不再刺骨,反而帶著股暖意,像林野總愛往她手裏塞的暖爐。青銅人像的眼睛突然動了動,嘴角的笑意似乎柔和了些,矛尖的光束裏飄出片紅樹林葉子,落在她的發間——那片葉子的缺口,與她劍穗上的那片剛好吻合。
“別回頭。”
熟悉的聲音在血池上空響起,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在她心口。葉薇摸出發間的葉子,突然想起林野把她推出耳室時,手裏攥著的就是這片葉子,當時她以為是巧合,現在才懂,他早把所有的路都鋪好了。
蘇烈的劍劈開最後一波血蛭,墨塵的斷箭釘住了巨蟒的七寸,老金的銅鍋在光帶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像在給隊伍打拍子。葉薇望著青銅人像胸前的“守”字,突然明白所謂“忠魂”,從來不是困在墓裏的執念,而是哪怕化作青銅,也要護著身後人的勇氣。
光帶的盡頭,青銅棺裏露出個暗格,裏麵的青銅匣與主墓室的那個一模一樣,隻是匣上刻著的“守”字旁邊,多了行小字:“三十關過,當歸。”
“當歸……”葉薇拿起匣子,指尖撫過那行字,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淌了滿臉。
血池的血水漸漸退去,露出底下的甬道,甬道盡頭的光越來越亮,像有無數顆星辰落在地上。蘇烈扛著銅鍋,墨塵攥著紅繩斷箭,老金揣著洛離的布片,葉薇捧著青銅匣——四人的影子被光拉得很長,踩著滿地熒光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野用最後力氣鋪的紅毯上。
青銅人像的眼睛暗了下去,嘴角的笑意卻仿佛更清晰了些。血池上空的血腥味裏,突然混進絲麥芽糖的甜香,像有人在身後說:“別怕,我在呢。”
血蛭巨蟒的嘶鳴還沒散盡,葉薇手中的青銅匣突然發燙,匣身刻著的“守”字亮起紅光,竟與青銅人像矛尖的光束產生了共鳴。原本退去的血水突然在光帶邊緣凝成數道血牆,將通往青銅棺的路攔成三段,每道牆上都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秦篆,組合起來竟是道謎題:“三火聚頂,方見真途——問,何為火?”
“三火?”老金蹲下身,用銅鍋敲了敲光帶邊緣的血水,血珠在鍋沿凝成小水珠,“總不能是咱們手裏的火把吧?這點火頭連血牆都燒不透。”
墨塵的斷箭突然顫了顫,箭穗上的紅繩無風自動,指向青銅棺旁的鐵鏈——那上麵纏著的麥芽糖花雖被血浪打濕,卻依舊保持著形狀,花瓣邊緣泛著淡淡的金光。“會不會是……”他伸手想去夠鐵鏈,剛邁出半步,腳下的光帶突然波動起來,血水牆瞬間往前推進半尺,腥氣直嗆喉嚨。
“別動!”葉薇拽住他,指尖撫過青銅匣上的“守”字,“林野既然留了謎題,肯定在附近藏了線索。你們看青銅人像的甲片——”
眾人湊近細看,才發現甲片上的“守”字筆畫裏嵌著極細的紋路,放大了看,竟是三幅微型畫:第一幅畫著個陶罐,罐口飄著香氣,旁邊寫著“米火”;第二幅是支箭,箭杆纏著布,標著“油火”;第三幅最模糊,像是團毛線,旁邊的字被血漬糊了大半,隻剩個“心”字。
“米火?油火?”蘇烈皺眉,“米能生火?難道是……”他突然拍了下大腿,從行囊裏掏出塊幹硬的米餅,“阿鬼以前用米餅磨成粉,混上硫磺能引火!”
老金立刻接話:“油火我知道!洛離的箭囊裏有浸了桐油的布條,她說關鍵時刻能當火折子使!”
三人的目光同時落在第三幅畫上。“心火……”墨塵摩挲著斷箭上的紅繩,“總不能是讓咱們用真心生火吧?”
葉薇沒說話,隻是將青銅匣貼在胸口。剛才血浪潑過來時,她分明感覺到匣子裏有東西在動,此刻貼近了,竟聽見細微的“哢噠”聲,像是機關啟動的聲音。她打開匣子,裏麵除了半塊竹簡,還有個小巧的木哨,哨身上刻著片紅樹林葉子——正是林野總愛別在腰間的那隻。
“吹吹看。”蘇烈催促道。
葉薇將木哨湊到唇邊,剛吹響第一聲,青銅人像突然“哢嗒”動了一下,胸口的甲片彈開個小槽,裏麵躺著塊暗紅色的蠟,蠟裏裹著根棉線,棉線盡頭拴著片幹花,是洛離最愛的野薔薇。
“是心字蠟!”老金眼睛一亮,“洛離說過,用體溫能焐化這種蠟,棉線浸了蜜蠟,燒起來特別旺!”
蘇烈趕緊將米餅磨成粉,混上硫磺;老金掏出浸油布條纏在箭杆上;墨塵則小心翼翼地捧著心字蠟,用掌心的溫度慢慢焐著。葉薇吹著木哨,哨音穿過血池的水汽,竟讓血水牆的波動漸漸平穩下來。
“差不多了!”當蠟融化到露出棉線的刹那,蘇烈將米粉撒向第一道血牆,老金點燃油布箭擲過去,火星撞上米粉的瞬間,“轟”地燃起片橘紅色的火牆,將血水牆燒出個缺口。緊接著,墨塵捧著焐熱的棉線衝上前,棉線遇火“騰”地竄起藍火苗,竟帶著股甜香,第二道血牆在甜香中滋滋消融。
可第三道血牆最厚,前兩種火燃盡後,隻燒出個小窟窿。葉薇看著青銅人像胸口的“守”字,突然想起林野總說“心火旺的人,血是熱的”,她咬咬牙,抓起蘇烈的青銅劍劃破指尖,將血滴在木哨上。
哨音陡然變調,帶著股滾燙的氣息衝向第三道血牆。奇異的是,血珠落在血牆上,竟像滾油遇水般炸開,每一滴血都化作朵小火苗,瞬間連成一片火海,將最後一道血牆燒得幹幹淨淨。
光帶重新連成完整的路,青銅棺的暗格徹底顯露出來。裏麵除了青銅匣,還有張揉皺的紙條,是林野的字跡:“三火者,米火引途,油火破障,心火……最烈。”
墨塵撿起紙條時,指腹蹭到個硬物——暗格底部刻著行小字:“第九關,皮影戲。”
老金往甬道深處望了望,火把的光隻能照到十米外,再往前就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隱約有絲竹聲順著風飄過來,咿咿呀呀的,像有人在唱戲。
“皮影戲?”蘇烈握緊銅鍋,“這秦始皇陵裏,還藏著戲台子?”
葉薇將新得的青銅匣與之前的合並,兩個“守”字拚在一起,剛好組成個“路”字。她吹了聲口哨,木哨的回音撞在石壁上,竟在黑暗裏撞出串火星,照亮了前方拐角處掛著的塊白布——
白布上,正映著個小小的人影,手裏舉著矛,像在等他們靠近。
那串火星剛滅,白布後的絲竹聲突然停了,緊接著傳來個蒼老的嗓音,像砂紙磨過木頭:“客官既來了,何不賞場戲再走?”
白布上的小人影動了動,矛尖直指他們藏身的角落。蘇烈往墨塵身後縮了縮——那皮影的招式,竟和他昨晚練的槍法分毫不差。老金悄悄將銅鍋往葉薇麵前推了推,自己捏著油布箭的手心裏全是汗。
葉薇握緊合並後的青銅匣,“路”字的凹槽裏突然滲出細沙,順著指縫落在地上,竟自動堆成個小小的戲台模型,連白布上的皮影都跟著清晰了幾分:那小人影身後,還藏著個舉傘的女子皮影,裙擺上繡的桃花,和洛離那件被血汙染了的襦裙一模一樣。
“是洛離的影子……”墨塵的斷箭在掌心轉了個圈,“這戲,是衝我們來的。”
“賞戲可以,”葉薇揚聲回應,沙堆戲台突然揚起片煙塵,“但得我們點戲。”她指尖在沙堆上劃出個“歸”字,“就唱《歸雁》。”
蒼老嗓音頓了頓,像是沒想到她會點這出冷戲。片刻後,絲竹聲重新響起,調子卻比剛才沉鬱了許多。白布上,舉傘女子皮影緩緩走出,舉矛的人影立刻收了勢,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像極了他們初入墓道時,洛離總護著墨塵的模樣。
可唱到一半,皮影突然變了——舉傘女子腳下的沙地開始塌陷,舉矛者伸手去拉,卻被隻突然從地底鑽出的鬼爪纏住了腳踝。白布上的影子瞬間染上暗紅,像被血浸透。
“別信戲裏的!”葉薇突然將青銅匣往地上一扣,沙堆戲台“嘩啦”散了架,白布上的皮影也跟著扭曲起來,“是‘影蝕’!它在模仿我們的記憶!”
話音剛落,老金突然悶哼一聲,捂著肩膀後退半步——他剛才下意識去拽墨塵的動作,竟和戲裏舉矛者一模一樣,此刻肩膀上正浮現出道和皮影身上一樣的血痕。
“破影得用‘本相’!”墨塵突然想起什麽,將斷箭狠狠紮進自己的影子裏,“洛離說過,影子最怕本體不認它!”
蘇烈立刻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往自己影子上潑了半葫蘆烈酒,火折子一點,影子上燃起幽藍的火苗,戲台上舉矛者的鬼爪瞬間縮回。葉薇則將青銅匣裏的細沙全倒在地上,圍著眾人撒了個圈,沙圈外的影子無論怎麽掙紮,都碰不到圈內的人。
白布後的絲竹聲變得尖利刺耳,蒼老嗓音嘶吼道:“你們毀我戲台,就得留下來填戲!”
隨著吼聲,白布突然被撕裂,無數皮影碎片像蝙蝠一樣撲過來,每片碎片上都印著張模糊的臉——有他們認識的,有素未謀麵的,全是被困在這墓道裏的人。
葉薇撿起片洛離模樣的皮影碎片,指尖傳來熟悉的溫度,像洛離總愛偷偷塞給她的暖手爐。她突然將碎片按在自己影子上,碎片竟像活過來般融進影子裏,緊接著,她的影子突然站了起來,手裏舉著和洛離一模一樣的傘。
“以影破影,以憶還憶。”葉薇輕聲道,影子舉傘一揮,那些撲過來的皮影碎片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懸在半空動彈不得。“你們困住的,從來不是影子,是被遺忘的人。”
她的影子走到那片被撕裂的白布前,慢慢將布拚好,那些皮影碎片便自動飛回布上,重新組成完整的畫麵——這次不再是塌陷的沙地,而是舉傘女子牽著舉矛者的手,一步步走出了幽暗的墓道,盡頭有光在閃爍。
蒼老嗓音帶著哭腔問:“那我呢?我被困在這裏三百年,誰還記得我?”
葉薇影子的傘尖指向布角一個被忽略的小皮影——那是個操著皮影的老藝人,正躲在幕布後偷偷抹淚。“你看,你也在戲裏。”
當最後一片碎片歸位,老藝人皮影突然衝他們鞠了一躬,整個戲台連同白布都開始變得透明,最後化作點點星光,落在葉薇的青銅匣裏,凝成顆米粒大的星子。
墨塵看著自己肩上的血痕慢慢消失,突然笑道:“原來第九關,是讓我們跟過去和解啊。”
蘇烈灌了口酒,打了個嗝:“和解個屁,下次再敢演我出醜,看我不燒了它的破戲台!”
葉薇掂了掂青銅匣,星子在裏麵輕輕滾動,像有顆心在跳。她知道,這顆星子,和之前的“守”字匣一樣,都是打開主墓室的鑰匙。而前麵,還有更多被遺忘的故事,在等著他們用記憶去喚醒。
前方的黑暗裏,隱約傳來開鎖的聲音,像是有扇塵封已久的門,正在為他們緩緩打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