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黃沙下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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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寧道...
    還真是安定寧神啊!
    說真的,就這個畫麵,在秦子澈的眼裏,是無半分安寧氣象的。
    風沙是這裏永恒的主旋律,粗糲的沙粒如同無數細小的刀刃,裹挾在幹燥灼熱的風裏,永無休止地刮擦著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
    天地間一片昏黃混沌,遠方的地平線在扭曲蒸騰的熱浪裏模糊不清。
    路旁偶有幾叢灰綠色的駱駝刺,也在狂風中簌簌發抖,頑強又卑微地昭示著僅存的生命跡象。
    秦子澈一行五人一狗,裹緊了蒙麵的粗布,隻露出被沙塵刺得通紅的眼睛,如同五粒被風驅趕的塵埃,艱難的行走在這條名為安寧的絕望之路上。
    馬蹄踏在碎石遍布的路麵上,發出單調而幹澀的“哢噠”聲響,混合著風沙的呼嘯,是這片死寂戈壁唯一的配樂。
    至於之前那些關於抽象易容的爭論,此刻在無情的風沙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
    錢聘:“狗哥...”
    錢聘的聲音悶在麵巾裏,帶著濃重的鼻音。
    錢聘:“這鬼地方,水囊都刮出火星子來了,別說人影,連個鬼影都瞧不見!你給咱們畫的這妝...八成白畫了。”
    他下意識摸了摸臉上那幾道用木炭灰勉強塗抹的的“刀疤”,含糊的語氣裏滿是自嘲。
    秦子澈沒吭聲,隻是下意識地緊了緊貼胸存放的虛空背囊。
    東方玥就在裏麵,他能想象的到,此刻的東方玥,罵出來的話一定是髒話連篇把,畢竟他把她塞進去的時候,那個姿勢的確不怎麽美觀。
    每每想到這裏,他總是驕傲又得意。
    而就在他得意洋洋的時候,他身下的馬匹卻忽然不安地踏著蹄子,打了個響鼻。
    幾乎同時,劉鐵柱也猛地勒住韁繩,布滿風霜的臉龐瞬間繃緊,銳利的目光穿透漫天黃沙,死死釘在前方官道的地平線上。
    出事了...
    應該說,出大事了!
    秦子澈:“柱子哥?”
    劉鐵柱:“不對勁...”
    劉鐵柱的聲音低沉而緊繃,帶著一種久經沙場的老兵才有的警覺。
    劉鐵柱:“有動靜,很大的動靜,像...洪流...”
    起初,隻是在不遠處的地平線上彌漫起的一片黃色煙塵,就如同沙暴的先鋒一樣。
    但很快,那煙塵的形態就變得混亂而龐雜,不再是單純風沙的肆虐,隱隱約約的,一種沉悶、黏稠、令人心悸的聲浪,逆著風,如同瀕死巨獸的嗚咽,就這麽穿透了風沙的屏障,斷斷續續地撞入眾人的耳膜當中。
    仔細去聽...
    是哭聲!
    是無數人絕望的、嘶啞的、破碎的哭聲。
    是孩童尖銳的啼哭,是婦人壓抑的悲鳴,是老人沉悶的哀嚎...
    它們混雜在一起,被風撕扯著,又被風強行塞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這種令人窒息的重量!
    緊接著,影影綽綽的人影在翻騰的黃沙中顯現出來。
    不是軍隊整齊的隊列,而是徹底的潰散與奔逃。
    那是無數掙紮的人影,他們在這漫天的黃沙之中匯成一股龐大的濁流。
    這,便是安寧道!
    難民潮!
    一瞬間,這三個字直接印在了秦子澈的意識海裏。
    這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曾在曆史書上見過流民的描述,也曾在電影裏看過特效渲染的逃難場景,但眼前這幅活生生的難民潮,瞬間擊碎了他以往所學的知識。
    書本和銀幕的隔閡被徹底撕開,隻剩下赤裸裸的的殘酷現實。
    人群像被無形鞭子抽打的羊群,麻木而瘋狂地向前湧動,瞬間就將他們五人裹挾其中!
    秦子澈隻覺得一股巨大的推力從四麵八方湧來,身下的坐騎不安地嘶鳴,幾乎被衝撞得失去了平衡!
    衣衫襤褸已不足以形容他們的狼狽,許多人身上的布片僅僅勉強遮體,裸露的皮膚被沙礫磨破,滲出暗紅的血痕,又被汙垢覆蓋。
    一張張臉孔在風沙和苦難的雙重侵蝕下,隻剩下空洞的眼窩和幹裂起皮的嘴唇,寫滿了對生存的麻木和對死亡的恐懼。
    一個推著獨輪車的老漢就在秦子澈馬側,那破車吱呀作響,上麵堆著可憐的一點家當。
    突然,車軸“哢嚓”一聲斷裂,車上的破瓦罐稀裏嘩啦滾落一地。
    老漢絕望地撲倒在地,徒勞地想抓住滾遠的瓦罐,或許那個瓦罐裏裝著他所有的口糧,可下一秒後,那個瓦罐就被後麵洶湧的人流給踩踏淹沒,隻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便再無聲息!
    還有一個年輕的婦人,她的頭發散亂如草,但即便如此,她的懷中還是緊緊地抱著一個裹在破布裏的嬰兒。
    那嬰兒的哭聲微弱得如同小貓,婦人自己則眼神呆滯,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
    李猛:“造孽啊...”
    李猛倒吸一口冷氣,聲音完全變了調,下意識地死死握緊了腰間的短刀。
    別看這家夥平日裏咋咋呼呼的,可此刻的他卻像被扼住了喉嚨一樣,臉色慘白的厲害。
    至於抽象派大師王大刁,則更是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驚得合不攏嘴。
    這一刻,秦子澈隻覺得自己的喉嚨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死死的扼住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竄上脊背,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戰爭的殘酷,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如此血淋淋地鋪陳在他的眼前,近在咫尺,不在天涯。
    這不是校場上的演武,不是地圖上的推演,而是活生生的,成千上萬的同胞此時就出現在他的眼裏,他們這群人,正在死亡線上掙紮哀嚎!
    推擠的力量越來越大,混亂的人流如同粘稠的泥沼,裹挾著他們,讓他們幾乎寸步難行!
    秦子澈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是他最在乎的人所待著的地方,這一刻秦子澈很慶幸自己沒有把東方玥放出來,因為他不知道,假若東方玥被放了出來,她會不會被這股難民潮給衝散?
    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被人流裹挾著,踉踉蹌蹌地衝到了秦子澈的馬前。
    也許是被推搡,也許是體力不支,她“噗通”一聲摔倒在堅硬的碎石路麵上,揚起一小片混著血汙的塵土。
    她,看著真的很小,很小...小到連秦子澈這個家夥都不免為她而感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