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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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執徐的腳步剛踏入後院月洞門,就見夫人正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手裏撥弄著一串新得的東珠,見他進來,便放下珠子起身迎上來,語氣裏帶著幾分不滿:“你可算回來了,我在這兒等你半個時辰了。”
    她伸手接過劉執徐脫下的官袍,指尖掃過衣料上的褶皺,又忍不住抱怨,“今日請那個西域商人吃飯,又是紅螺酒又是清蒸鱸魚,光那桌菜就花了二兩銀子,還不算給下人打的賞錢。一個做香料生意的小商人,值得你這麽勞錢費神?往日不都是那些商戶巴巴兒的給咱們送東西來嗎?”
    劉執徐走到藤椅旁坐下,侍女連忙端來一杯溫茶,他接過喝了一口,才緩過氣來。
    看著夫人皺著眉、一副心疼銀子的模樣,無奈地笑了笑:“你啊,眼裏就盯著那二兩銀子。這宴可不是白請的,裏麵的門道,比你那串東珠值錢多了。”
    劉夫人坐到他對麵,拿起桌上的蜜餞放進嘴裏,嚼了兩下才道:“什麽門道?不就是個從西域來的商人嘛,就算他手裏有再好的安息香,咱們府裏也不缺這點香料用。再說了,他初來乍到,在京城沒根沒底的,能給咱們帶來什麽好處?”
    劉執徐放下茶杯,身體往藤椅上靠了靠,目光掃過院中的桂花樹,見四周沒有外人,才壓低聲音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他手裏的香料?我在禦都尉司的眼線傳來消息,最近禦都尉司在找一個人——手裏有和周家同款玉蘭花玉佩的人。今日宴席前後,禦都尉司的人頻頻在那琸玉公子附近打轉,顯然是在盯他。”
    劉夫人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手裏的蜜餞也忘了嚼:“周家?哪個周家?是那個......?”
    “噓!心裏明白就好。”劉執徐諱莫如深。
    劉夫人懊悔的拍了拍嘴,後麵的話更加壓低了聲音問:“禦都尉司?那可是直接聽皇上調令的!他們找的人,要麽是犯了大罪非死不可的,要麽就是有大用的。那琸玉公子看著平平無奇,怎麽會被禦都尉司盯上?”
    “這就不好說了。”劉執徐端起茶杯,指尖摩挲著杯壁的花紋,“禦都尉司盯了他這麽久,卻一直沒下手,想來不是要治他的罪,而是另有打算。皇上能讓禦都尉司出動找的人,絕不會是普通人。我是戶部侍郎,主動結識他,就算撈不到什麽好處,至少不會有壞處——誰知道皇上找他到底有什麽用?萬一將來他得了皇上的重用,咱們現在遞的這杯酒,就是日後的人情。”
    劉夫人這才明白過來,臉上的心疼勁兒消了大半,卻又想起什麽似的,皺起眉頭:“那……要不要找羅曜那小子通通氣?他在戶部管著賬目,又是個精明人,讓他多留意留意那琸玉公子的貨物往來,說不定還能幫咱們多探些底細。再說了,羅曜平日裏跟咱們走得近,也算是自己人,跟他說應該沒問題。”
    劉執徐聽到“羅曜”的名字,臉色卻沉了沉,擺了擺手:“不可。羅曜是精明,可越是精明的人,越要防著。咱們這些小心思,藏在心裏就好,不能跟任何人說,哪怕是再信任的人也不行。你忘了去年吏部尚書家的事?就是因為跟幕僚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被人聽了去,傳到皇上耳朵裏,最後落了個降職的下場。這京城裏,到處都是眼睛和耳朵,隔牆有耳可不是說著玩的。”
    劉夫人打了個寒顫,去年吏部尚書的事她還記得,好好的一個尚書,就因為一句無心的話,從高位上跌下來,家裏的產業也縮水了大半,想想都覺得後怕。
    她往劉執徐身邊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了:“那咱們就這麽看著?萬一那琸玉公子是個麻煩,咱們豈不是引火燒身?”
    “放心,我心裏有數。”劉執徐拍了拍夫人的手,語氣沉穩,“我沒跟他深交,隻是請他吃了頓飯,聊了些生意上的事,就算將來真出了什麽事,也牽扯不到咱們頭上。再說了,我讓李默跟著他,李默性子活絡,又愛湊熱鬧,讓他多跟那琸玉公子接觸,說不定還能從他嘴裏套出些話來——李默活絡,大大咧咧的外人看來沒什麽城府,就算被人發現了,也沒人會懷疑到咱們頭上。況且今天還把王懋才,孫蔡全,蔣盛這幾個人拉著一路,真出了什麽事這幾個人也在,總跑不了的,他們也會想辦法。”
    劉夫人點了點頭,又拿起一串蜜餞,這次卻沒什麽胃口,隻輕輕咬了一口:“還是你想得周到。對了,今日宴席上,羅曜跟那琸玉公子聊得挺多的,還說要幫他推薦內庫的采購,你說羅曜是不是也看出什麽來了?”
    “不好說。”劉執徐端起茶杯,卻沒喝,目光落在院中的桂花樹上,“羅曜是個聰明人,又是皇上的‘財政耳目’,說不定他早就知道禦都尉司在找那琸玉公子,今日跟他聊內庫采購,也是在探他的底,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不過這跟咱們沒關係,他們倆怎麽鬥,是他們的事,咱們隻要守住自己的本分,別摻和進去就好。”
    正說著,侍女端著一碗蓮子羹走過來,輕聲道:“大人,夫人,蓮子羹燉好了,快趁熱喝吧。”
    劉執徐接過蓮子羹,舀了一勺放進嘴裏,心裏忽然想起今日宴席上趙玉琸的模樣——那年輕人看似謙遜溫和,可眼神裏藏著一股韌勁,尤其是提到龜茲和貨物時,眼底的光芒騙不了人。他隱隱覺得,這個琸玉公子,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劉夫人喝了幾口蓮子羹,又想起一事,抬頭對劉執徐道:“對了,明日府裏要采買些綢緞,我聽人說城南新開了家‘琸玉商行’,就是那琸玉公子開的,要不我去看看?順便也探探他的底細,看看他店裏的絲綢到底怎麽樣。”
    劉執徐放下勺子,想了想道:“可以去看看,但別太刻意。就當是普通的客人去買綢緞,跟他聊幾句生意上的事就行,別問東問西的,免得引起他的懷疑。還有,若是在店裏看到禦都尉司的人,別聲張,裝作沒看見就好。”
    劉夫人點頭應下,又舀了一勺蓮子羹,心裏卻盤算著明日去商行該怎麽跟趙玉琸打交道。她雖然心疼銀子,可也知道夫君的心思,若是能從趙玉琸那裏探到些有用的消息,別說花二兩銀子請吃飯,就算再花些錢買綢緞,也是值得的。
    劉執徐看著夫人若有所思的模樣,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便沒再多說。他端起蓮子羹,慢慢喝著,目光望向院外的夜空——月色皎潔,銀輝灑落。
    在這京城為官,就像在走鋼絲,一步都不能錯,稍有不慎,就可能萬劫不複。
    如果把京城比作平靜的湖麵,琸玉公子就是那突然拋入的石子,因為他的出現整個湖麵產生了波瀾,而這波瀾還不知道會波及多廣多久。他能做的,就是在其中守住自己的位置,不被卷入其中,同時也為自己和家族,多留一條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