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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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自己的父親那麽說,張學琪瞳孔微縮,急忙說道:“不會吧?那小子,竟然入了陛下的龍眼?”
“倒也不是,是因為權術平衡。”
張朝棟靠向椅背,目光掃過窗外的宮牆方向。
“像咱們張家這樣的門閥,盤根錯節上百年,陛下夜裏能睡安穩?軍方這些年被文官壓得太狠,也想找個由頭喘口氣,方寧就是那個由頭。”
“他出身軍戶,文官挑不出門閥結黨的錯,他沒根基,陛下用著放心,他能打仗,軍方願意捧他。你把他當笑話,就是沒看清陛下想借他敲打的,是咱們這些老骨頭。”
話鋒一轉,張朝棟又提到陳秋。
“兩次刺殺方寧的人已經確認,就是陳秋。他為什麽要刺殺方寧,原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造成的影響很惡劣。方寧現在是陛下和軍方都認的麵子,動方寧,就是打陛下和軍方的臉。”
“所以,沈青要想保住陳秋,那就隻能讓陳秋去負荊請罪,求得了方寧的原諒,才能皆大歡喜,否則的話,陳秋就算是京都府尹,那也是必死無疑。”
張學琪倒吸了口冷氣,終於有些明白。
“可賠罪而已,何必親自跑一趟?傳封書信,送些禮品,難道不夠?”
“哎,你怎麽還不明白?沈青親自告誡了陳秋,擺明了是陛下的意思了。老皇帝又是想動一動這朝堂了。方寧入京的那一天開始,也就是整個京都朝堂開始變動的開始。”
頓了頓,張朝棟繼續說道:“你管著九門,看的是京都的門,更要懂京都的局。如今朝堂是什麽格局?咱們門閥是舊山,根基穩卻招風,軍方是新水,勢頭猛卻缺章法。”
“陛下是執棋人,既要用新水衝一衝舊山的淤堵,又怕新水漫了堤。方寧是枚活子,陳秋是枚棄子,你要是分不清誰是活子、誰是棄子,哪天把自己也當成了笑話,父親可護不住你。”
聽到張朝棟苦口婆心的話,張學琪額角冒了層細汗,躬身道:“兒子明白了。之前隻看身份高低,卻沒看透背後的勢力牽扯,是兒子淺薄了。”
張朝棟頷首,聲音又恢複了平日的沉穩:“明白就好。你也出趟遠門吧,去看一看這個方寧究竟有什麽過人之處?竟然能夠被陛下當成活子。”
“是,父親大人,孩兒明白。”
張學琪是個行動派,很快換上了變裝,隻帶兩個心腹親隨,快馬出了京都。
行不過半日,便在官道旁的茶寮外,瞥見了那輛不起眼但卻熟悉的烏木馬車,正是陳秋的車駕。
他隱在樹後瞧著,見陳秋始終沒露麵,隻讓隨從買了些幹糧便匆匆趕路,那副避人耳目模樣,倒讓張朝棟先前的話多了幾分實據。
“一個府尹,竟慌成這樣……”
張學琪思索著,心裏對方寧的好奇又深了一層。
再行兩日,遠處官道上塵土漫天,隱約傳來人聲。
張學琪勒住馬,眯眼望去,隻見一支浩蕩隊伍正緩緩走來。
最前頭立著三麵旗幟,最大的那麵旗幟“上陽方寧”老遠就能看到,剩下的兩個小旗幟上寫的字跡也是招搖的很。
在三麵旗幟之後,跟著三教九流的人群,以文俠與讀書人居多,占據八成,剩下的就是小商販和一些遊民,人數足有上千人之多,聲勢很是浩蕩,而且行進頗有些章法。
“這……這哪是尋常鄉野之人的隊伍?”
張學琪心頭一震,帶著兩個親隨混進了隊伍當中。
隊伍行至一片空地,有人搬來一張木桌,一個身著粗布短褐、麵容清俊的青年跳上桌子
此人當然就是方寧。
他沒拿書卷,隻隨手撿了根樹枝,敲了敲桌麵。
“今日不說算術,也不講如何種莊稼,咱們聊聊孔孟。”
圍觀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張學琪也挑了挑眉。他自幼讀聖賢書,倒要聽聽這軍戶出身的人,能說出什麽花樣。
方寧手中轉著樹枝,說道:“孔夫子說,克己複禮,天下歸仁,可如今的‘禮’,是什麽禮?是官員見了百姓不用行禮,百姓見了官員卻要下跪的禮?是地主家囤著千石糧,百姓卻啃樹皮的禮?”
這話一出,人群裏頓時有人低呼。
張學琪眉頭緊鎖,正要開口,聽到方寧又接著說。
“孟夫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如今多少官員把君捧得比天還高,把民踩在腳底?”
“去年江南水災,朝廷發的賑災糧,半道被貪官截了,百姓餓死無數,那些官員卻還在府裏喝酒吃肉。這要是讓孟夫子見了,他會不會說,這樣的社稷,這樣的君,丟了也不可惜?”
“一派胡言!”
張學琪再也按捺不住,擠到前頭,朗聲道:“聖賢所言禮,是尊卑有序,所言民為貴,是勸君愛民,並非讓你顛倒上下!你這般曲解,就是離經叛道!”
方寧轉頭看向張學琪,上下打量這個氣度不凡的中年人,眼裏沒半分慌亂,反而笑了笑。
“這位公子,我且問你,孔孟活著的時候,諸侯們待見他們嗎?孔夫子周遊列國,顛沛流離,連飯都吃不上,孟夫子見梁惠王,說‘王何必曰利’,梁惠王聽了就煩。”
“為什麽?因為當時的當權者覺得,孔孟要他們善待百姓、不要打仗,是壞了他們的規矩。在當時的諸侯眼裏,孔孟才是離經叛道!”
方寧頓了頓,把樹枝往地上一戳:“我今日說的,不是推翻孔孟,是把他們藏在書裏的‘仁’和‘民’,扒出來給大家看!孔孟的道,是讓天下人都有飯吃、有衣穿的道,不是讓官員借著‘聖賢’的名頭,欺負百姓的道!我這是精煉聖賢大道,不是離經叛道!”
“你……”
張學琪一時語塞,張口想引“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反駁,卻被方寧搶了先。
“公子又要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要是君讓臣去害百姓,臣也得死?孟夫子說‘舍生取義’,這‘義’,是為百姓謀福利的義,不是為昏君當走狗的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