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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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四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滂沱的雨幕中,那一聲近乎低吼的“等我!”仿佛還在屋內回蕩。
    蘇婉清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眼角滑下一行混合著汗水、淚水和無限眷戀與信任的淚水,隨即被一陣更猛烈的宮縮攫住,痛呼出聲。
    “婉清!堅持住!趙顧問去救更多的人了,咱們這兒也不能掉鏈子!”
    劉淑蘭用熱毛巾不斷擦拭著蘇婉清的額頭和脖頸,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
    “田媽,現在全靠您了!”
    田媽渾濁卻銳利的眼睛裏迸發出一種近乎神聖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氣,布滿老繭的雙手更加沉穩地操作起來,口中念念有詞,既是安撫產婦,也是給自己鼓勁。
    “閨女,挺住!孩子急著要見爹娘呢!跟著我用力,對,就是這樣,吸氣——用力——!”
    蘇婉清的意識在劇痛和虛弱中浮沉,趙四臨走前那決絕而充滿信任的眼神,成了支撐她最後的支柱。
    她模糊地聽到田媽的指令,感受到劉淑蘭溫暖的擦拭,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母性的力量從身體深處爆發出來。
    她不再壓抑,而是跟著宮縮的節奏,發出近乎嘶吼的用力聲,指甲深深掐入身下的褥子。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爬行。
    屋外,暴雨依舊肆虐,偶爾夾雜著遠處隱約傳來的嘈雜人聲,那是趙四正在戰鬥的另一個戰場。
    屋內,煤油燈的光暈搖曳,映照著炕上奮力掙紮的母親和兩位全力以赴的守護者。
    汗水浸透了每個人的衣衫,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汗味和草藥的苦澀氣息,構成一幅原始而悲壯的生命畫卷。
    “看到頭了!看到頭了!再加把勁!”
    田媽突然激動地低呼,聲音因緊張和興奮而顫抖。
    劉淑蘭趕緊湊過去,看到那微小的、濕漉漉的黑發時,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婉清!快了!孩子快出來了!用力啊!”
    這聲呼喊像一劑強心針,注入蘇婉清幾乎枯竭的身體。
    她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呐喊,用盡最後一絲氣力……
    “哇——!”
    一聲響亮、甚至有些尖銳的啼哭,驟然劃破了“幹打壘”內壓抑的空氣,穿透了窗外嘩啦啦的雨聲,清晰地傳遍了小小的房間!
    這哭聲,充滿了勃勃生機和不屈的力量,像一道光,瞬間驅散了彌漫已久的陰霾和死亡的氣息。
    “生了!生了!是個帶把的小子!”
    田媽用顫抖的、沾滿血汙的手,托起那個渾身通紅、皺巴巴、卻四肢有力地蹬踹著、放聲大哭的小生命,聲音哽咽,老淚縱橫。
    “母子平安!老天爺啊,母子平安!”
    劉淑蘭一下子癱軟在地,捂著臉失聲痛哭,是喜悅,是後怕,是巨大的壓力釋放後的虛脫。
    蘇婉清渾身濕透,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虛脫地癱在床上,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聽到那響亮的哭聲,看到田媽手中那個鮮活的小生命,她蒼白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極其虛弱卻無比滿足、仿佛匯聚了世間所有光芒的笑容。
    淚水無聲地滑落,這一次,是純粹的喜悅和幸福。
    田媽熟練地剪斷臍帶,清理嬰兒的口鼻,用準備好的柔軟舊布將他包裹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蘇婉清的枕邊。
    “看看,多壯實的小子,這哭聲多響亮!”
    蘇婉清側過頭,看著身邊那個閉著眼睛、張著小嘴用力啼哭的小小生命,一種難以言喻的、洶湧澎湃的愛意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疲憊和痛苦。
    這是她和趙四的孩子,是他們愛情的結晶,是在這片艱苦土地上孕育的新希望。
    “快!快去個人告訴趙顧問!告訴馮主任!告訴所有人!蘇醫生生了!是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劉淑蘭猛地爬起來,激動地對聞聲進來的另一個婦女喊道。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隨著那響亮的啼哭聲,迅速傳遍了在暴雨和疫情陰霾籠罩下的生活區。
    正在東區臨時隔離點,穿著簡陋雨衣、親自指揮消毒、分發藥物、安撫病患的趙四,滿手都是消毒水的氣味,臉上帶著口罩也遮不住的疲憊和焦慮。
    當他聽到鄧小紅跌跌撞撞跑過來,帶著哭腔卻無比興奮地大喊。
    “趙顧問!生了!蘇醫生生了!是個兒子!母子平安!”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手中的藥瓶“啪”地掉在泥水裏,他也渾然不覺。
    下一秒,這個剛才還在冷靜指揮若定的男人,猛地背過身去,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淚水混合著雨水,肆意流淌。
    他緊緊攥著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有一種劫後餘生、鋪天蓋地的狂喜和難以言喻的酸楚湧上心頭。
    “好……好……太好了!”
    他哽咽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多想立刻飛回那個小小的“幹打壘”,擁抱他生死線上掙紮回來的妻子,親吻他那剛降臨人世的孩兒。
    但看著眼前痛苦呻吟的病患和忙碌的救援人員,他狠狠抹了把臉,強迫自己轉過身,聲音沙啞卻堅定。
    “快!把剩下的抗生素優先給重症患者!水源消毒再加強一遍!不能讓疫情毀了這樁喜事!”
    新生命的降臨,如同一道強光,穿透了災難的陰雲,極大地鼓舞了所有深陷困境的人們。
    消息所到之處,疲憊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絕望的眼神重新燃起了希望。
    就連病榻上發燒嘔吐的工友,聽到這個消息,也掙紮著露出欣慰的表情。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孤島,這個在風雨中誕生的孩子,成了所有人共同的精神寄托和頑強生命力的象征。
    當趙四終於處理完東區最緊急的疫情控製,將後續工作交給其他人,幾乎是跑著衝回家時,天邊已經大亮,雨勢也奇跡般地小了許多。
    他像一陣風似的衝進屋子,帶著滿身的雨水、泥濘和消毒水味。
    劉淑蘭和田媽紅著眼圈,卻滿臉笑容地退到一旁。
    炕上,蘇婉清疲憊地睡著,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平穩,眉宇間帶著一絲安寧。
    她的枕邊,一個小小的、繈褓包裹著的嬰兒,也正甜甜地睡著,小臉紅撲撲的,偶爾還咂咂小嘴。
    趙四的腳步瞬間放輕,他屏住呼吸,緩緩走到炕邊,仿佛怕驚擾了這世間最珍貴的寧靜。
    他先是俯下身,用顫抖的、冰涼的嘴唇,極其輕柔地吻了吻妻子汗濕的額頭。
    蘇婉清在睡夢中似乎有所感應,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
    然後,他的目光才無比珍重地、小心翼翼地落在那個小生命身上。
    那麽小,那麽柔軟,這就是他的兒子,他和婉清的兒子。
    一種從未有過的、混雜著無限愛憐、巨大責任和深沉感動的情緒,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想碰碰那嫩得幾乎透明的小臉,又怕自己的手太涼太糙,最終隻是懸在空中,貪婪地看著。
    “趙顧問,給孩子取個名兒吧。”
    劉淑蘭輕聲說,遞過來一碗熱薑湯。
    趙四接過薑湯,卻沒有喝。
    他凝視著窗欞外逐漸放亮的天色,暴雨初歇,空氣中帶著泥土的清新。
    他想起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想起與洪水的搏鬥,與死神的賽跑,想起妻子的堅強,想起所有人的共同努力,想起這個在風雨中最艱難時刻降臨的孩子所帶來的希望。
    他沉默良久,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蘊含著無盡的情感與期盼:
    “就叫‘平安’吧。趙平安。”
    “願他一生平安順遂,更願我們腳下這片土地,早日國泰民安。”
    “趙平安……”
    劉淑蘭和田媽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眼中泛起淚光,用力點頭。
    “好名字!好寓意!”
    趙四輕輕坐在炕沿,守護著沉睡的妻兒,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空。
    這一夜,如此漫長,如此艱難,但終究過去了。
    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一個新的生命已經降臨。
    盡管前路依然充滿挑戰,疫情還未完全撲滅,災後重建千頭萬緒,但懷中這小小的溫暖,枕邊妻子平穩的呼吸,以及窗外那破雲而出的微光,都讓他充滿了無窮的力量和希望。
    生命之光,已然點亮,必將驅散一切陰霾,照亮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