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7章夜襲,血色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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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北公盤結束後的第七個夜晚,空氣裏依然彌漫著興奮過後的餘溫與躁動。白日裏各路客商已陸續撤離,樓家包下的那棟臨河小院卻比往常更加寂靜。這種寂靜不是安寧,是繃緊的弓弦在等待第一聲裂響。
樓望和坐在二樓的露台上。
麵前的小幾上攤開著一本泛黃的線裝書——《滇西玉脈考》,是父親樓和應早年遊曆時的手抄本。但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指尖反複摩挲著書頁邊緣,目光卻越過低矮的欄杆,落在院外那片被月光照得慘白的河灘上。
河水平靜地流淌,映著對岸密林黑黢黢的影子,像一張巨獸張開的口。
“透玉瞳”帶來的異樣感從傍晚開始就沒有消退。那不是看見具體危險的畫麵,而是一種模糊的、針刺般的預警,仿佛有無數道充滿惡意的視線從四麵八方窺伺著這座小院。視線的主人不隻一方——有的貪婪熾熱,有的陰冷粘膩,有的甚至帶著一種扭曲的興奮。
萬玉堂的人沒走幹淨,“黑石盟”的探子如影隨形,或許還有更多聞到血腥味圍上來的豺狼。
樓望和閉上眼,嚐試主動催動“透玉瞳”。
自從公盤上那次意外爆發後,他對這雙眼睛的掌控力似乎增強了些。不再完全是被動觸發,當他全神貫注時,能隱約“看”到一些流動的光暈——那是玉石散發出的靈氣,不同品質、不同種類的玉石,光暈的顏色、強度、流動方式都不同。
此刻,他“看”向院內。
幾處微弱的光點分布著:父親房間方向,一枚隨身佩戴多年的羊脂白玉扳指,散發著溫潤如月華的白光;樓下倉庫裏,那塊剛剛解出的滿綠玻璃種原料,綠意盎然的光暈幾乎要透牆而出,像一汪被禁錮的春水;還有自己手腕上,母親留下的那串沉香木珠子,泛著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金褐色光……
但這些都不是預警的來源。
預警來自院外,來自更遠、更深的黑暗裏。那裏有駁雜的光暈在移動,有的暗紅如幹涸的血,有的漆黑如濃墨,還有幾道刺目的、帶著金屬質感的銀白色——那是槍械、刀具等金屬器物在“透玉瞳”下的特殊顯像。
來了。
樓望和睜開眼,瞳孔深處有極淡的金色紋路一閃而逝。他沒有立刻驚動旁人,而是悄無聲息地站起身,走到欄杆邊,將身體隱入廊柱的陰影裏。
幾乎同時,樓下傳來極輕微的“哢嚓”聲——是枯枝被踩斷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清晰得駭人。
守夜的護衛阿強立刻低喝:“誰?!”
沒有回答。
隻有更密集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像潮水漫過沙灘。緊接著,是重物破空的聲音!
“砰!嘩啦——!”
一枚***砸在院門上,玻璃碎裂,火焰“轟”地竄起,瞬間點燃了木製的門扉。橘紅色的火光撕裂夜幕,映出牆外影影綽綽的人影,至少有十幾人,都蒙著麵,手裏提著砍刀、鐵棍,還有兩人端著****。
“敵襲!”阿強的吼聲炸開。
小院瞬間活了。樓家帶來的四名護衛都是從國內帶來的好手,反應極快。兩人迅速撲向起火的大門,用備好的沙土滅火;阿強和另一人已經抽出隨身的甩棍,護在樓和應的房門前。
樓望和沒有下樓。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院牆的東北角——那裏有一道比其他人都要淡、卻更加凝實的銀白色光暈,正悄無聲息地翻過牆頭,落地時輕如狸貓。那光暈的形狀……不是刀,不是槍,是某種更精巧的金屬器械,而且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與玉石共鳴的奇異波動。
不是普通劫匪。
是“黑石盟”的專業殺手。
父親房間的門被從裏麵拉開。樓和應披著外衣走出,手裏握著一根通體黝黑的短杖。他臉上沒有驚慌,隻有一種沉肅的冷意,目光掃過院中火勢,落在牆外那些晃動的人影上。
“萬玉堂的人?”他沉聲問。
“不像。”阿強擋在他身前,死死盯著大門方向,“萬玉堂再囂張,也不敢在公盤剛結束、這麽多雙眼睛盯著的時候明火執仗地殺人越貨。而且這些人……動作太野,像是本地雇的亡命徒。”
話音未落,大門在火焰和撞擊下終於不堪重負,“轟隆”一聲向內倒塌。七八個蒙麵人吼叫著衝了進來,手裏的砍刀在火光下泛著寒光。
“保護老爺!”阿強厲喝,率先迎了上去。
甩棍與砍刀碰撞,爆出刺耳的金鐵交鳴。樓家護衛訓練有素,以二敵多,一時間竟不落下風,將衝進來的匪徒擋在院中空地。但對方人數占優,且悍不畏死,很快就有護衛被砍中手臂,鮮血飛濺。
樓望和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如此赤裸的暴力,血腥味混雜著燃燒的焦糊氣鑽進鼻腔,胃裏一陣翻攪。但“透玉瞳”帶來的冰冷視角強行壓製住了生理上的不適——他能“看”到更多。
衝進來的這些人,身上的光暈駁雜而混亂,情緒波動劇烈,確實是拿錢辦事的亡命徒。但院牆東北角那個銀白色光暈,始終沒有動。它在等待,像潛伏在陰影裏的毒蛇,等待最致命的一擊。
它的目標……不是父親,是倉庫裏那塊玻璃種原料。
“聲東擊西。”樓望和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圖。用這些亡命徒吸引火力,製造混亂,真正的殺手趁亂潛入倉庫,盜走價值連城的玉石。即便失敗,也能把黑鍋甩給這些本地匪徒,甚至嫁禍給萬玉堂。
不能讓他得手。
樓望和深吸一口氣,轉身衝回房間,從床下拖出一個不起眼的帆布包——那是他來緬北前,爺爺樓老爺子硬塞給他的“護身之物”。打開,裏麵沒有武器,隻有幾件用油紙仔細包裹的物件:一套極薄的黑色夜行衣,一雙軟底靴,還有……三枚鴿子蛋大小、表麵布滿細密鑿痕的黑色石頭。
“望和,記住。”爺爺當時的神色異常嚴肅,“如果遇到避不開的生死危機,把這三枚‘雷音子’用力砸向地麵。它們能製造巨響和濃煙,給你爭取逃命的時間。但隻能用一次,而且……可能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更大的麻煩是什麽,爺爺沒說。
樓望和迅速換上夜行衣。布料不知是什麽材質,輕薄貼身,卻異常堅韌,顏色在昏暗光線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他揣好三枚“雷音子”,沒有走樓梯,而是推開後窗,沿著外牆凸起的磚縫,像壁虎一樣悄無聲息地滑了下去。
落地時,軟底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院子裏的打鬥已進入白熱化。一名護衛被砍中大腿,慘叫著倒地,又被補了一刀,生死不知。阿強獨自麵對四把砍刀,左支右絀,險象環生。樓和應揮舞短杖,擊退一個想從側麵偷襲的匪徒,但畢竟年過半百,體力迅速下降。
火光,鮮血,怒吼,慘叫。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樓望和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倉庫方向。那座獨立的平房在院子西側,此刻門鎖完好,但東北角的牆根下,那道銀白色光暈已經貼在了牆邊——殺手正在開鎖,動作極快,幾乎沒有聲音。
倉庫裏,那塊玻璃種原料的綠色光暈,像黑夜裏的燈塔一樣醒目。
樓望和屏住呼吸,借著陰影的掩護,貓腰疾行。夜行衣發揮了奇效,他的身影在跳躍的火光與深沉的暗影間時隱時現,如同鬼魅。幾個匪徒從他附近衝過,竟完全沒有察覺。
距離倉庫還有十米。
殺手已經打開了門鎖,正側身閃入門內。
就是現在!
樓望和從懷中摸出一枚“雷音子”,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倉庫門口的方向狠狠擲去!不是砸向殺手,而是砸向他身前的地麵。
黑色石頭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殺手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猛地回頭。但他看到的隻是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子。他或許在疑惑,或許在不屑,但下一瞬間——
“轟!!!”
不是爆炸,是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從地心深處傳來的悶雷聲。聲音並不震耳欲聾,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穿透力,直抵靈魂深處。以落點為中心,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黑煙猛然炸開,瞬間吞沒了倉庫門口,並向四周急速擴散。
那不是普通的煙。煙中似乎摻雜了某種特殊的礦物粉塵,不僅遮蔽視線,更帶著一股刺鼻的、類似硫磺混合鐵鏽的怪味,吸入一口便讓人頭暈目眩。
院子裏的打鬥瞬間停滯了。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濃煙驚住。匪徒們驚慌地四下張望,阿強和樓和應也趁機後退,背靠背戒備。
濃煙中,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是那個殺手!他顯然沒料到這一手,被黑煙嗆了個正著,更重要的是,雷音子爆發時產生的某種特殊震動,似乎幹擾了他身上那件金屬器械的運轉,銀白色光暈劇烈地閃爍了幾下。
機會!
樓望和沒有絲毫猶豫,像獵豹一樣衝進濃煙。視線受阻,但“透玉瞳”依然能勉強捕捉到那道紊亂的銀白色光暈。他憑著感覺,朝著光暈的方向猛撲過去!
“砰!”
兩人撞在一起。殺手的身手極為了得,即便被黑煙幹擾,在碰撞的瞬間依然做出了反應——肘擊肋下,膝撞小腹,動作狠辣利落,全是殺招。
樓望和悶哼一聲,肋下劇痛,差點背過氣去。但他死死抓住殺手的衣襟,另一隻手摸向對方腰間——那裏是銀白色光暈最濃鬱的位置。
觸手冰涼堅硬,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金屬方盒,表麵有複雜的紋路。
殺手察覺他的意圖,眼中凶光爆射,反手抽出腰間匕首,直刺樓望和咽喉!
生死一瞬。
樓望和甚至能看清匕首鋒刃上倒映的自己驚駭的臉。但他沒有鬆手,反而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剛剛摸到的那個金屬方盒狠狠拽了下來!
“刺啦——”布料撕裂。
匕首的寒芒已到喉前。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青綠色的光華突兀地亮起!
不是從樓望和身上,是從他懷裏的某個位置——是沈清鳶白天分別時,悄悄塞給他的那枚“護身符”,一枚用紅繩係著的、小巧的翡翠貔貅掛件。此刻,這枚不起眼的掛件正散發出柔和的青綠色光芒,光芒凝成一道薄薄的屏障,擋在了匕首之前。
“叮!”
匕首刺在光幕上,竟發出金鐵交擊之聲,再難寸進。
殺手瞳孔驟縮,顯然認得這光芒的來曆,臉上第一次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就在他這一愣神的功夫,樓望和猛地一腳踹在他小腹上,借力向後翻滾,脫離了他的攻擊範圍。
濃煙正在被夜風吹散。
殺手握著匕首,看了看樓望和手中那個被扯下的金屬方盒,又看了看他胸前微微發光的翡翠貔貅,眼神陰鷙到了極點。但他沒有繼續追擊,而是果斷轉身,幾個起落便翻過院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與此同時,院中的匪徒見勢不妙,也發一聲喊,丟下幾具同伴的屍體,狼狽逃竄。
戰鬥結束了。
阿強和另一名還能站立的護衛持械戒備,樓和應快步走到樓望和身邊,一把將他扶起:“望和!你怎麽樣?傷到哪裏了?”
樓望和咳了幾聲,吐出嘴裏的血沫——是剛才撞那一下咬破了口腔。他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將手中那個冰涼的金屬方盒遞給父親。
“這是……從那個殺手身上扯下來的?”樓和應接過方盒,入手沉甸甸的,表麵紋路古老而詭異。他試著按了幾下,方盒毫無反應,似乎需要特殊的開啟方式。“這不是普通器械……‘黑石盟’真是下了血本。”
樓望和靠著牆壁喘息,胸前的翡翠貔貅光芒已經黯淡下去,恢複了普通掛件的模樣。他輕輕握住它,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
沈清鳶……
“老爺!倉庫!”阿強突然驚呼。
樓和應急忙看去。倉庫門大開,但裏麵並無翻動痕跡,那塊玻璃種原料完好無損地躺在工作台上。顯然,殺手的行動被樓望和及時打斷了。
“清點傷亡,立刻聯係我們在本地的關係,加強戒備。”樓和應迅速下令,臉色鐵青,“還有,把今晚的事,用最隱秘的渠道,傳給老爺子。告訴他,‘黑石盟’的爪子,比我們想象的伸得還要長、還要深。”
阿強領命而去。
樓望和慢慢站直身體,肋下的疼痛還在持續,但更讓他心悸的是剛剛經曆的生死一線,以及“透玉瞳”和那枚翡翠貔貅展現出的、超越常理的力量。
這個世界,遠比他以為的要複雜、要危險。
月光重新灑滿小院,照亮了地上的血跡、倒塌的大門、以及燃燒後的焦黑痕跡。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雷音子留下的刺鼻氣味。
樓望和走到倉庫門口,看著裏麵那塊靜靜散發著綠色光暈的玻璃種原料。就是它,引來了今晚的殺身之禍。但它也隻是一塊石頭,一塊美麗的、昂貴的石頭。
真正的危險,永遠在人心裏。
在貪婪裏,在野心裏,在那些為了利益可以踐踏一切規則和生命的黑暗裏。
他握緊了拳頭。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光有“透玉瞳”的鑒石能力是不夠的。在這片被欲望和血腥浸透的土地上,他需要力量,需要智慧,需要能保護自己、保護家人的力量。
而這條路,注定布滿荊棘。
遠處,傳來隱約的警笛聲——是本地警方姍姍來遲。
樓和應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聲音低沉而堅定:“害怕了?”
樓望和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說:“怕,但更想弄明白,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那塊玉?為了所謂的“賭石神龍”名號?還是為了更深層的、他尚未觸及的秘密?
樓和應看著他眼中尚未完全消退的金色紋路,以及那枚已經恢複普通的翡翠貔貅,沉默良久。
“那就一起弄明白。”他說,“樓家的人,可以死,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夜風吹過,帶起一絲涼意。
火光已熄,血色未幹。
而漫長的夜,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