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0章夜雨探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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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是後半夜開始下的。
    起初隻是稀疏的、試探性的雨點,敲打在木屋的瓦片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很快,雨勢就大了,連成一片密集的、嘩嘩的聲響,像無數隻手在用力撕扯著黑暗的幕布。山間的風也加入了這場夜的合奏,卷著冰涼的雨絲,從窗縫門隙裏鑽進來,帶來濃重的水汽和泥土被衝刷的腥氣。
    樓望和幾乎在雨聲變大的瞬間就睜開了眼。他沒有點燈,借著窗外偶爾劃過的、被雨幕模糊的閃電光芒,快速檢查了一遍準備好的裝備:結實的登山繩盤在腰間,強光頭燈固定在額帶,一把鋒利的短刃插在靴筒,防水背包裏裝著備用電池、少量幹糧和水、簡易急救包,還有秦九真悄悄塞給他的一個小巧的、據說能探測有毒氣體的老舊儀器。裝備不多,但盡量輕便實用。
    沈清鳶敲響他房門時,他也剛收拾停當。她同樣是一身利落的深色勁裝,長發緊緊束在腦後,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有眼底深處跳躍著一簇堅定的火苗。她遞給樓望和一個用油布仔細包裹的小包:“秦叔給的,說是老礦工用的‘避瘴丸’,含著能提神醒腦,防一些地下的濁氣。”
    樓望和接過,點頭收好。
    兩人沒有多話,披上秦九真準備的、帶著兜帽的黑色雨披,悄無聲息地溜出了木屋。雨水立刻劈頭蓋臉地打來,冰冷刺骨,但雨聲也完美地掩蓋了他們行動的聲響。秦九真沒有出現送行,隻有屋角陰影裏,一點暗紅的煙頭火光,明明滅滅,像是在默默注視。
    按照圖紙和秦九真的描述,他們繞過白天探查過的、有暗哨的主礦區,鑽進了一片更加茂密、幾乎無路可走的次生林。腳下是濕滑的泥濘和盤根錯節的樹根,雨水順著枝葉不斷滴落,視線極差。沈清鳶走在前麵,手裏攥著一張簡易的路線草圖,憑著記憶和秦九真白天的指點,艱難地辨認著方向。
    樓望和跟在後麵,努力睜大雙眼。“透玉瞳”在這樣黑暗潮濕的環境裏,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更多是依靠對光線和陰影變化的敏銳捕捉,以及對周圍能量流動的模糊感知。他隱約能感覺到,腳下這片土地的“氣”,與白天探查的區域有所不同,更加沉鬱,也更加……紊亂,像是被什麽東西攪動過,尚未完全平息。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沈清鳶在一處被藤蔓和灌木幾乎完全掩蓋的山壁前停了下來。雨水衝刷著岩壁,水流順著青黑色的岩石表麵蜿蜒而下。
    “就是這裏。”她撥開一叢濕漉漉的蕨類植物,露出下方一個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黑黝黝的洞口。洞口邊緣有明顯的、非自然形成的鑿刻痕跡,但已被歲月和藤蔓侵蝕得模糊不清。一股帶著土腥味和淡淡黴味的冷風,正從洞口幽幽地吹出來,與外界的風雨形成微妙的溫差。
    “通風豎井?”樓望和湊近看了看。洞口向下傾斜,裏麵深不見底,黑暗濃稠得如同實質。
    “嗯。秦叔說,這個豎井早年是礦工用來透氣和運送碎石的,後來主巷道改了方向,這裏就廢棄了。井壁有簡易的踏腳凹坑,但年久失修,不一定牢固。”沈清鳶說著,從背包裏取出繩索,熟練地將一端係在旁邊一棵粗壯的老樹根部,用力拽了拽,確認穩固。
    樓望和接過繩索另一端,在自己腰間打了個牢固的攀援結。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緊張和一絲莫名的悸動,對沈清鳶點點頭:“我先下。”
    沈清鳶沒有反對,隻是將強光頭燈的光束調至最亮,對準洞口,為他照明。
    樓望和趴在濕滑的洞口邊緣,先用腳試探了一下井壁。岩石冰冷粗糙,果然有一些間隔不規則的淺坑,勉強能容納半隻腳。他不再猶豫,雙手抓緊繩索,將身體慢慢探入洞口,腳踩住第一個踏腳坑,開始向下攀爬。
    井壁比想象中更濕滑,長滿了滑膩的青苔。冰冷的雨水順著井口邊緣流進來,滴在他的頭上、頸窩裏,帶來陣陣寒意。繩索在摩擦中發出輕微的嘎吱聲,在狹窄的豎井裏回蕩,顯得格外清晰。頭燈的光束刺破下方的黑暗,隻能照見幾米範圍內的井壁,再往下,就是一片吞噬一切的濃黑。
    空氣越來越沉悶,帶著濃鬱的泥土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於鐵鏽的陳舊氣息。雨水的聲音被隔絕在上方,隻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在寂靜的豎井裏被放大。
    他下降得很慢,很穩,每一步都先用腳尖試探踏腳坑的穩固程度,確認無誤後才將重心移過去。豎井並非完全垂直,有些地方向內凹陷,有些地方向外凸出,增加了攀爬的難度。他的手臂和肩膀很快開始酸脹,濕透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又冷又重。
    下降了大約十幾米,腳下忽然一空!一塊踏腳的石塊鬆脫了,帶著簌簌的泥土和小碎石,無聲無息地墜入了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連個回響都沒有。
    樓望和心髒猛地一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雙手死死抓住繩索,整個人懸在半空,晃蕩了幾下才穩住。冷汗混著雨水,從額頭滑落。他穩住呼吸,重新用腳摸索,在稍下方一點的位置找到了另一個勉強能用的凹陷。
    “小心點!下麵可能有坍塌!”他仰頭,對著上方洞口那團模糊的光影喊道。聲音在豎井裏激起空洞的回響。
    “知道了!你怎麽樣?”沈清鳶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焦急。
    “沒事!繼續下!”樓望和定了定神,繼續向下。
    接下來的路程更加謹慎。他幾乎是以一種蠕動的方式,一點點向下挪動。不知又下了多久,或許二十米,或許三十米,腳下的黑暗終於出現了一些變化。頭燈的光束掃到了不再是光禿禿的岩壁,而是出現了人工開鑿的、更寬敞的巷道痕跡。豎井似乎到底了,或者說,連接到了一個橫向的通道。
    他雙腳終於踩到了相對堅實的地麵——厚厚的一層碎石和泥土。解開腰間的繩索,他晃了晃頭燈,打量四周。
    這是一個大約兩人高、三人寬的礦道,明顯是早年開采留下的主巷道之一。岩壁粗糙,布滿鑿痕,有些地方還用粗大的、已經腐朽發黑的木頭做了簡單的支撐。空氣更加渾濁,帶著濃重的黴味和陳年積水的腥氣,溫度也比地麵低了好幾度,陰冷刺骨。
    樓望和拉了拉繩索,向上麵發出“安全到達”的信號。很快,沈清鳶也順著繩索滑了下來,動作比樓望和更加輕盈敏捷。落地後,她也迅速打量了一下環境,眉頭微蹙。
    “這裏的空氣……”她低聲道。
    “嗯,有點不對勁。”樓望和點點頭。不僅僅是不流通的沉悶,還有一種……微弱的、若有若無的、讓人心悸的能量殘餘感。很淡,但“透玉瞳”的本能讓他捕捉到了。
    沈清鳶取出那個小巧的氣體探測器,打開。表盤上的指針微微顫動著,在幾個刻度間徘徊,沒有明顯指向某種劇毒氣體,但顯然,這裏的空氣成分並不“幹淨”。
    兩人各自含了一顆“避瘴丸”,辛辣清涼的味道在口中化開,直衝鼻腔,確實讓人精神一振。
    “走哪邊?”樓望和攤開那張泛黃的圖紙。在豎井連接點的位置,圖紙上分出了兩條岔路,一條標注著“主巷道(已封)”,另一條則指向“古采區(?)”。
    “去古采區。”沈清鳶毫不猶豫。她手腕上的仙姑玉鐲和胸前的彌勒玉佛,在進入這礦道後,似乎都變得比在地麵時更加溫潤,隱隱有極淡的光華流轉。
    樓望和收起圖紙,將頭燈光束對準那條標注著“古采區”的巷道。巷道更窄,也更低矮,需要微微彎腰才能通過。岩壁上的開鑿痕跡更加古老粗糙,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類似原始工具的、不規則的剝落痕跡。
    兩人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步入這條更加幽深的通道。腳步聲在寂靜的礦道裏被放大,帶著空曠的回音,更添幾分陰森。頭燈的光芒隻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距離,兩側的黑暗濃稠得仿佛隨時會吞噬過來。
    走了大約幾十米,巷道開始出現岔路,有些是死胡同,有些則通向更加複雜的分支。圖紙到這裏已經基本失去了作用,上麵隻是模糊地畫出了一片區域,標注著“結構不明,危險”。
    隻能依靠感覺和玉佛的指引了。
    沈清鳶閉目感應了片刻,指向其中一條岔路:“這邊,玉佛的‘感覺’更強烈一些。”
    樓望和點點頭,沒有異議。他的“透玉瞳”在這裏雖然受到壓製,但也隱約能感覺到,沈清鳶指的方向,那股令人心悸的能量殘餘似乎……更“集中”一些。
    這條岔路更加曲折,也更加難行。地麵凹凸不平,積著不知深淺的汙水,有些地方坍塌下來的石塊堵住了大半通道,需要費力攀爬或側身擠過。空氣越來越潮濕,岩壁上凝結著冰冷的水珠,不斷滴落。溫度低得呼出的氣都凝成了白霧。
    偶爾,頭燈掃過岩壁,會看到一些模糊的、像是用礦石劃出的原始圖案或符號,早已被歲月侵蝕得難以辨認。樓望和心中那種奇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這裏不像是單純的翡翠礦,倒像是一個被遺忘了很久的、帶著某種原始儀式或崇拜色彩的古老場所。
    又轉過一個急彎,前方豁然開朗。
    頭燈的光芒照去,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或者說是被人工開鑿擴大的地下空間。洞頂垂下無數奇形怪狀的鍾乳石,在燈光下泛著濕漉漉的幽光。地麵相對平整,中央有一片明顯人工壘砌的石台,呈不規則的圓形,石台表麵刻滿了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繚亂的紋路。
    而在石台的正中央,矗立著一根大約半人高的、粗糲的天然石柱。石柱通體呈現一種奇異的暗青色,非玉非石,表麵同樣布滿了複雜而古奧的紋路,與石台上的紋路隱隱相連。
    沈清鳶胸前的彌勒玉佛,在這一刻,驟然爆發出柔和的、卻異常清晰的光芒,不再像之前那樣隱晦!仙姑玉鐲也與之呼應,溫潤的光華流轉,仿佛在雀躍。
    “就是這裏……”沈清鳶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一步步走向石台。
    樓望和也跟了上去,目光緊緊盯著那根暗青色的石柱和滿地的紋路。這就是“印記”?這就是沈清鳶父親追尋的東西?
    他下意識地運起“透玉瞳”,想要看得更清楚。當他的目光落在那石柱上時,異變陡生!
    石柱表麵那些古奧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一般,在他“透玉瞳”的視野中,開始緩緩流動、旋轉,散發出一種極其古老、極其晦澀、卻又帶著難以言喻吸引力的能量波動!這股波動,與他“透玉瞳”深處某種沉睡的東西,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他悶哼一聲,感覺雙眼一陣刺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針在紮,腦海中更是轟然作響,無數破碎而模糊的畫麵、符號、聲音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來!
    “樓望和!”沈清鳶驚呼一聲,看到他忽然臉色慘白,身體搖晃,急忙上前扶住他。
    就在此時,異變再生!
    石台周圍的地麵,那些看似雜亂的碎石和塵土之下,忽然亮起了幾十個微弱的、幽綠色的光點!光點迅速連成一片,勾勒出一個巨大的、將整個石台區域籠罩在內的、複雜的陣**廓!
    一股冰冷、粘稠、帶著強烈惡意和禁錮感的力量,如同無形的沼澤,瞬間將兩人吞沒!
    “陷阱!”樓望和強忍著腦海中的劇痛和眩暈,嘶聲喊道。
    幾乎同時,溶洞另一端的黑暗裏,傳來了沉重的、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還有一聲低啞而戲謔的輕笑:
    “沈家的小丫頭,還有樓家的小子……恭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