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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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回羊城的火車上,陸晏沉靠窗坐著。
他的表情靜如止水,但,緊蹙的眉峰,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八年了。
自從祖父過世後,他舉步維艱,每一個腳印都仿佛踩在家族名譽的泥沼裏。
這八年,他無時無刻的,拚了命的想用戰功向上爬,好洗刷那份無形卻沉重的汙名。
如今,這個冰冷的真相終於揭開了。
祖父身上的冤屈終於可以洗清了。
他是清白的,依然是那個受人愛戴的老英雄。
他的名字。
終將,重歸榮光。
而且,隨著祖父的沉冤得雪,陸家不再是需要被考驗和邊緣化的家庭。
父母也會立刻從藏南邊防調職回京。
陸家也會漸漸地恢複從前的輝煌。
他心裏應該是高興的,喜悅的。
但,此刻,他的心情卻有些沉甸甸的。
火車咣當咣當的,朝著羊城的方向行駛。
車輪的節奏像是錘子,一聲聲的敲在陸晏沉的心上。
窗外掠過的燈火,模糊成了溫喬那雙,欲言又止的眼睛。
我明天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溫喬那天晚上說這句話的神情,此刻無比清晰的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不是分享喜悅的期待。
她的眼眸深處,藏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跟沉重。
而就在那個淩晨,他接到了季常卿那個石破天驚的電話,匆匆離去。
遲來的真相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那段被他忽略的,布滿疑雲的記憶閘門。
陸晏沉忍不住開始回想。
他越想,心就越沉。
他想起溫喬那段時間的避而不見。
當時,他以為,是溫喬跟沈月如兩人之間,起了衝突。
現在看來,那分明是無法麵對他的煎熬。
難怪,沈月如當時說,溫喬隱瞞了他一個無法宣之於口的秘密。
她一定是知道真相,卻不知如何開口,隻能選擇暫時性的逃避。
溫喬早就知情。
這是認知像是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剛剛因家族沉冤得雪,而獲得的短暫喜悅。
一種混合著,被隱瞞的慍怒、不被信任的委屈、以及無盡心疼的複雜情緒,像是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生氣,是因為,溫喬竟然將如此重要的事情,隱瞞了他這麽久。
他們之間,不應該完全的信任,毫無保留嗎?
他委屈,委屈於他背負了八年的枷鎖,最親近的人,明明手握鑰匙,卻選擇了沉默。
但更多的,是那無法抑製的,尖銳的心疼。
他幾乎能想象的出。
溫喬那段時間,她獨自一人,背負著這沉重肮髒的秘密,內心該是何等的,痛苦和焦灼,掙紮與惶恐!
窗外是飛速倒退的北方平原,逐漸被南方的丘陵跟水田取代。
陸晏沉的麵容依舊冷峻,但眼眸深處那場在京市燃起的風暴,此刻,已經沉澱為,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重的平靜。
三月份中旬,羊城的春夜,空氣裏飽含著濕潤的水汽。
夜風已經褪去了寒意,卻遠未到粘膩悶熱的時節。
這是一年中最為舒爽、卻也是最為潮濕的季節。
文工團宿舍院子裏那棵老龍眼樹,樹葉蓊蓊鬱鬱,在朦朧的夜色裏投下一片陰沉的暗影。
溫喬就坐在樹下的石凳上。
石凳沁著入骨的涼意,那寒意透過薄薄的軍裝襯衫,一絲絲的滲進肌膚。
但她毫不知覺。
她的脊背挺的筆直,有一種倔強而脆弱的姿態。
仿佛在跟自己較勁。
溫喬的目光,落在院子門口的木門上,然後不由自主的,滑向門外那條主幹道上。
那是營區的方向。
每次,陸晏沉來找她的時候,都會從那個方向走過來。
夜風拂過,龍眼樹的葉子發出一片沙沙的,私語般的響聲。
這聲音讓她心頭一緊,溫喬倏然抬眸,以為是陸晏沉的腳步聲。
可她每次抬眸,院子門口隻有昏黃的路燈跟榕樹的影子。
路的那一頭,沒有出現他的身影。
自從陸晏沉離開之後,溫喬每天晚上都會在這裏坐上一坐。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心裏,像是燒著一鍋滾燙的、冒著氣泡的粥,各種念頭在裏麵翻滾。
他現在,是不是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他一定很生氣吧?
他會不會原諒她?
他今晚,會回來嗎?
溫喬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微涼的夜風拂過她的發梢,帶來一絲寒意。
“喬喬,快回來收拾東西啦!”
淩微微從窗口探出頭來,喊道。
打破了院子裏的寂靜,也打斷了溫喬的思緒。
“來了。”
溫喬應了一聲,最後朝著門外那條主幹道上望了一眼。
站起身,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悵惘,轉身走向宿舍。
文工團平時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各種節日慶典上做文藝匯演。
除了日常的基訓跟節目排練,還有一個重大的項目。
軍事訓練。
這裏的軍訓,可不像是現代那種,簡單的站個軍姿,喊個口號就完事了。
在這個全民皆兵,備戰備荒的年代,軍訓不僅是軍事任務,更是政治任務跟業務需要。
文工團的文藝兵,首先是個軍人,其次才是文藝工作者。
軍事素養是基本要求。
羊城軍區文工團,一年有兩次大型的野外軍事訓練。
一個在春季,一個是在秋季。
野外訓練著重訓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
意在通過艱苦的訓練,磨煉意誌,消除文工團同誌的驕嬌二氣,讓她們更貼近基層戰士。
這也是業務需求。
文工團的主要任務是創作跟演出,一切為了人民子弟兵服務。
如果不了解部隊生活,表演就會浮於表麵。
她們不僅是為了體驗戰士們的生活,更是創作素材的核心途徑。
所以,去野外拉營,是必須的。
而且,這種野外訓練,一般會離開駐地,模擬實戰環境。
長途行軍,野外宿營,戰術訓練,實彈射擊。
甚至最後,還有大型的山林模擬演練。
這可不是形式主義,而是真刀真槍的訓練。
宿舍裏燈火通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
文藝兵們不再像平常那樣嬉笑打鬧,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床鋪前,與那個碩大的軍用背包搏鬥。
“誰見我的綁腿了?”
“我的壓縮餅幹呢?”
“多帶兩件厚衣服,山裏冷!”
溫喬正在床邊收拾東西,默默地將個人物品塞進那個厚重的軍用背包。
有些心不在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