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著是同意小草回去，實則把退路和條件都擺明了。
    既全了張老歪的麵子，又給了黃小草保障。
    張老歪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情願，但很快被掩飾過去，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劉招娣看看李青青，又看看嚇得瑟瑟發抖的閨女，重重歎了口氣：“小草，你要願意回去看看，就去。
    要是不想，就還在家住著，娘養得起你！”
    黃小草看著一臉殷切的丈夫，想起臥病在床的婆婆，心裏亂成一團麻。
    最終，她還是怯生生地點了點頭：“我……我回去看看娘……”
    張老歪頓時喜笑顏開，就要上前拉黃小草。
    “急啥！”
    王秀英一把拍開他的手，“明天再回！今兒個讓小草在家再住一宿，收拾收拾東西！”
    張老歪不敢違逆，訕訕地放下紅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等他走遠，王秀英立刻把院門閂上，拉著黃小草的手：“小草，你要是不想回去，咱就不回！別怕他！”
    黃小草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奶……婆婆她……對我不薄……”
    一直沒說話的黃小麥，這時才小聲開口：“小草姐，你回去看看也行。
    要是姐夫真改了，那最好。要是他再犯渾，你就跑回來，我們給你撐腰！”
    她心裏清楚，完全不讓小草姐回去不現實。
    但隻要娘家人態度強硬，讓張老歪知道小草姐不是無依無靠的，他動手前就得掂量掂量。
    第二天，黃小草還是跟著張老歪回去了。
    王秀英不放心，讓黃建國隔天就假裝路過，去張家村看看情況。
    黃小麥看著小草姐瘦弱的背影消失在土路盡頭，心裏沉甸甸的。
    她不相信狗能改得了吃屎，隻希望娘家的威懾能護住小草姐一時平安。
    而此刻，前腳剛離開老黃家視線的張老歪，臉上那點偽裝出來的誠懇立刻就垮了。
    他惡狠狠地瞪了黃小草一眼，壓低聲音罵道：“磨磨蹭蹭的，還不快點！真當自己是娘娘了？”
    黃小草嚇得一哆嗦，趕緊加快了腳步。
    春風拂過皖北平原，吹動著剛剛返青的麥苗，也吹不散老黃家人心頭的擔憂。
    雞還在下蛋，日子還要過，可每個人的心裏，都因為黃小草的離去，蒙上了一層陰影。
    黃小草跟著張老歪回去了，老黃家院裏像是陡然空了一塊。
    王秀英心裏頭七上八下的，幹啥都提不起勁，一天要往村口張望好幾回，就盼著黃建國帶回點信兒。
    黃偉軍賣鹹蛋成功帶來的喜悅，像一層薄薄的糖衣，還沒等完全抿化，底下苦澀的現實就露出了猙獰的一角。
    那天夜裏，老黃家眾人早已沉入夢鄉。
    忽然，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又粗暴的拍門聲，夾雜著幾聲犬吠和男人的嗬斥，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開門！快開門！治安隊的！”
    堂屋裏，王秀英一個激靈坐起身，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黃老栓也猛地驚醒，黑暗中摸索著煙袋鍋的手都有些抖。
    東西兩屋也立刻傳來了窸窣的動靜，顯然大家都被驚醒了。
    “壞了……怕是……”
    王秀英聲音發顫，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黃偉軍賣鹹蛋的事發了！
    她慌忙推醒旁邊睡得死沉的黃建軍。
    黃偉軍迷迷糊糊被搖醒，聽到外麵的動靜和“治安隊”三個字，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從床上滾下去。
    臉色在黑暗中慘白如紙。
    “咋辦……娘……咋辦啊……”他牙齒打顫，六神無主。
    拍門聲更急了，伴隨著不耐煩的威脅：“再不開門我們撞門了！”
    王秀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深吸一口氣，一邊大聲應著“來了來了！誰呀？大半夜的！”。
    一邊壓低聲音急速對黃老栓和黃偉軍說：“都給我穩住！咬死了啥也不知道！老三，你去開門！”
    黃誌強膽子還算大，趿拉著鞋去開了院門。
    幾個拿著手電筒、臂戴紅袖章的人立刻湧了進來，刺眼的光柱在院裏亂晃。
    為首的是公社治安隊的副隊長，姓趙，一臉嚴肅。
    “黃老栓家是吧？有人舉報你們家私下搞投機倒把，倒賣雞蛋和什麽鹹蛋！東西藏哪兒了？”
    趙副隊長目光銳利地掃過聞聲出來的黃家眾人。
    王秀英心裏咯噔一下，果然是這事！
    她臉上堆起驚惶和無辜：“趙隊長？這是咋說的？俺們家可是老實本分人家，咋會幹那事啊？是不是搞錯了？”
    “搞錯？”
    趙副隊長冷哼一聲，手電光直接照向雞窩，“不搞投機倒把，養這麽多雞幹啥？下的蛋都哪兒去了？”
    “領導，雞是隊裏允許養的，蛋……蛋都交供銷社了啊！”
    王秀英急忙辯解，從懷裏掏出那幾張皺巴巴的供銷社收購單據，“您看，這是憑證！俺們可不敢亂來！”
    趙副隊長接過單據看了看，確實是供銷社的，日期也是近期的。
    他眉頭皺起，顯然舉報信息裏提到了更確切的“鹹蛋”。
    “鹹蛋呢？有人看見你家黃偉軍在縣機械廠外邊賣鹹蛋！別說沒有！”
    黃建軍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王秀英心裏罵了一句哪個缺德帶冒煙的舉報，臉上卻更加悲苦。
    “天地良心啊趙隊長！鹹蛋？那是個啥金貴東西？
    俺們家連鹽都算計著吃，哪有餘糧閑錢鼓搗那玩意兒？
    偉軍！你是不是又在外頭瞎吹牛惹禍了？！”
    她突然調轉槍口，對著黃偉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個不成器的東西！肯定是你在外頭跟人胡咧咧，讓人家誤會了，編排到家裏來了！”
    這一招指桑罵槐、倒打一耙，王秀英用得爐火純青。
    她一邊罵，一邊暗暗掐了黃偉軍一把。
    黃偉軍吃痛，也反應過來，帶著哭腔喊道：“我沒有！趙隊長，我真沒有！我就是……就是嘴賤。
    跟人吹牛說我家會做鹹蛋，其實我連鹹蛋是圓的還是扁的都不知道啊！誰這麽害我啊！”
    娘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一口咬定是被人誣陷。
    治安隊的人將信將疑，開始在院裏和幾間屋裏翻查。
    黃小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這些人找到她藏起來的超市物品，或者那本“祖傳醫書”。
    幸好，那些東西她都藏得極其隱蔽。
    最終，治安隊一無所獲。
    醃鹹蛋的陶罐早就被王秀英刷洗幹淨，放上了醃鹹菜。
    家裏除了幾個準備孵小雞的種蛋，多餘的鮮蛋都沒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