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不信,他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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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了足足一整天。
步履不停。
避開無數猛獸巢穴。
漸漸靠近大黑山的外圍。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氣溫驟降。
林間的風不再是白日裏的溫和。
刺骨的寒意,從甲胄的縫隙裏鑽進去,刮得人生疼。
林玄腳步依舊穩健,呼吸綿長,身上隻冒著一層薄薄的熱氣。
但身後的慕紫凝,卻已經有些跟不上了。
她的嘴唇凍得發紫,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化作濃重的白霧。
臉色也蒼白得嚇人。
身體在銀甲之下控製不住地瑟瑟發抖,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
但卻一聲沒吭。
硬是勉強跟上林玄的腳步。
“喂,還能走嗎?”
林玄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能。”
一個字從她齒間擠出,帶著輕微的顫音。
林玄白了她一眼。
這個女人,簡直是把強種倆字刻在骨子裏的。
他沒再多問,隻是掃視了一圈四周。
很快,便找到了一處背風的山坡凹陷處。
“今天到這兒吧。”
他丟下一句,自顧自地走了過去,將背上的行囊卸下。
慕紫凝沒有反駁,沉默地跟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身體接觸到冰冷石頭的瞬間,她猛地打了個寒顫。
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林玄沒理會她,轉身走入附近的林子裏。
片刻後,抱著一大捆幹燥的枯枝敗葉回來。
清理出一片空地,用燧石生起篝火。
火苗舔舐著幹柴,發出“劈啪”的輕響,驅散了周圍些許寒意。
慕紫凝幾乎是本能地伸出雙手,想要湊到火堆邊。
林玄趕緊伸手攔住。
“不想這雙手廢掉,就別靠這麽近。”
林玄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慕紫凝的動作僵住了。
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
那雙手,已經凍得青紫,毫無知覺。
瞬間腦海中想起父兄曾經的教誨。
“凝兒,記住,人凍得狠了,千萬不能直接烤火,血氣一衝,手腳就壞了,神仙難救。”
這麽簡單的道理,自己怎麽就忘了。
是被凍昏了頭嗎?
她心中一陣後怕,緩緩收回了手。
她想學著記憶中父兄教的樣子,自己搓手,讓血脈活絡起來。
可那雙手僵硬得如同兩塊木頭,連彎曲手指都做不到,更別說用力摩擦。
一種無力感湧上心頭。
就在這時。
一雙寬大而粗糙的手掌,覆蓋在了她的手背上。
很溫暖。
林玄不知何時蹲在了她的麵前,雙手包裹住她冰冷的手,開始用力地搓動摩擦。
他的掌心布滿老繭,磨在她的手背上,有些粗糲。
一股穩定而持續的熱量,順著皮膚,一點點滲透進去。
先是刺骨的癢,然後是針紮般的疼。
慕紫凝咬著牙,一聲不吭。
她能感覺到,僵硬的指關節,正在一點點變得柔軟,冰冷的血液,也開始重新在血管裏流動。
許久。
她的手指,終於恢複了知覺,能微微蜷縮了。
“謝謝。”
她的聲音細若蚊聲。
林玄壓根沒聽見,鬆開手,起身拿起一口鐵壺。
抓了一把幹淨的積雪扔進壺裏,架在火上。
等雪水融化燒開。
從行囊裏摸出一塊用油紙包好的臘肉,切下幾片,丟進壺裏。
很快,一股濃鬱的肉香混合著油脂的香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壺裏的湯水,也變成了誘人的乳白色。
他遞給慕紫凝。
“喝。”
自從複刻了蘇晴的烹飪技能。
這還是林玄第一次下廚。
雖然沒什麽配料。
但是有係統的加持,即便是一口熱湯,也能加速體力恢複。
慕紫凝接過溫熱的碗,肉湯的香氣鑽入鼻腔,讓她凍僵的五髒六腑都開始蘇醒。
她小口地喝了一口。
一股暖流,瞬間從喉嚨湧入胃裏,然後迅速擴散至四肢百骸。
深入骨髓的寒氣,被這股暖流瞬間衝散。
身體的疲憊,也消解了大半。
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慕紫凝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她驚奇地看著手中的湯碗,。
是錯覺嗎?
這鐵壺裏的肉湯,怎麽比吃了補藥還見效快?
她又抬頭看向篝火對麵那個男人的身影
火焰跳動,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有些模糊。
這一刻。
這道身影,似乎與記憶深處,父兄的身影,漸漸重合。
往日在軍中行軍,每當她又冷又累的時候,哥哥也總是會想辦法給她弄來一口熱湯。
然後,坐在篝火邊,笑著問她想聽什麽故事。
北蠻極北之地,永不消散的長生天光;東海之濱,漁民口中如山嶽般巨大的海獸、變幻莫測的海市蜃樓;西域大漠,苦行僧所說遍地黃金琉璃的極樂聖地;南疆深處藏著無數天材地寶的十萬大山……
哥哥的見聞,廣博而新奇。
每一次,都聽得她對這個廣闊的天下,心向往之。
“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一句話,下意識地就從她嘴邊溜了出來。
話一出口,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哥哥……
哥哥已經戰死了。
死在了那場被斷了糧草的絕境之戰裏。
而眼前的男人,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鄉下獵戶。
自己,在胡說些什麽。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慕紫凝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故事啊。”
林玄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倒是有。”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想到她那一身破損卻精良的戰甲。
一個前世故事,恰好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是自己耳熟能詳、從小聽到大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個很羸弱的王朝,叫大宋……”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
在寂靜的山林裏,格外清晰。
“那個王朝,有一個不受皇帝待見的將門世家……姓楊……”
慕紫凝百無聊賴地抬起頭。
大宋?楊家?
一聽就是鄉野村夫口中,那種杜撰出來的將相傳聞。
粗鄙,爛俗。
哪裏比得上哥哥講的那些奇聞異事,波瀾壯闊。
不過,這萬籟俱寂的,聽聽也無妨,總比對著火堆發呆要好。
她眯著眼,姑且聽著。
“楊家世代忠良,為大宋鎮守北疆,抵禦外敵。”
“可朝中,卻有一個權相,處處與楊家作對。”
聽到這裏,慕紫凝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
“一次北伐,楊家七子隨父出征,卻因權相掣肘,被敵人圍困於兩狼山。”
“主帥潘仁美,更是公報私仇,斷了他們的糧草與援軍……”
慕紫凝拿著湯碗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她臉上的無聊與散漫,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得罪權相……
出兵被斷糧草……
這……
這確定不是在說我們慕家?
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
林玄沒有注意她的變化,依舊自顧自地講著。
“大郎替主赴宴,被亂箭射死。”
“二郎代主受過,被亂馬踩死。”
“三郎被馬踏如泥。”
“四郎、五郎,一個流落敵國,一個心死出家。”
“七郎去搬救兵,卻被主帥潘仁美萬箭穿心……”
“老令公楊業,抱著兒子們的屍體,絕望之下,一頭撞死在了李陵碑前……”
故事講到這裏,林玄頓了頓,喝了口水。
慕紫凝卻已經呆住了。
渾然忘記了什麽是李陵碑、為什麽要在這個地方撞死。
她的腦海中,浮現的不是什麽楊家將。
而是她的父親,她的兄長們。
在那場血戰中,他們是不是也像這故事裏的人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在絕望中,戰死沙場。
她的眼眶,不知不覺已經紅了。
“後來呢?”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問,幹澀而沙啞。
“隻剩下一個六郎,楊延昭,帶著父親和兄弟們的屍體,回到了京城。”
林玄繼續說道。
聽到這裏,慕紫凝的心猛地揪緊了。
七子去,一子還。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那個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背負著整個家族血海深仇的自己。
她就是那個獨自歸來的楊六郎。
“後來呢?!”
她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絲急切與期盼。
“皇帝……皇帝有沒有為楊家平反?有沒有殺了那個奸臣?”
她死死地盯著林玄,仿佛要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能慰藉自己靈魂的答案。
“後來?”
林玄講得口幹舌燥,困意上湧。
後麵什麽四郎探母、楊家女將、楊宗保的故事。
也懶得說了。
他打了個哈欠,隨口給了一個結局。
“後來楊六郎帶著他的一堆嫂子,也就是楊門女將,繼續出征。”
“然後……”
“死完了。”
死完了?
這三個字,如同兩記重錘,狠狠砸在慕紫凝的心上。
她整個人都懵了。
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麽一家忠心耿耿,滿門忠烈,最後……就這麽死完了?
皇帝沒有平反。
奸臣沒有伏法。
楊家將用鮮血和生命守護的國家,就這麽冷漠地看著他們走向滅亡?
“我不信!”
慕紫凝猛地站了起來。
“楊家的名聲還沒有平反!他們的冤屈還沒有昭雪!怎麽能……怎麽能就這麽死完了呢?”
她情緒激動,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這不公平!
這不應該是忠臣的結局!
“你給我補個結局!肯定不是這樣的!”
她衝著林玄喊道。
然而,回應她的,隻有一陣平穩的鼾聲。
林玄早就用一張狼皮大襖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靠著山壁,呼呼大睡起來了。
“不……”
“我一定要沉冤昭雪!一定要給父兄討還公道!”
“聖上他老人家一定是被奸臣蒙蔽了。”
“不行,我得想辦法進京。”
“親自麵聖!”
慕紫凝思緒翻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