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核深處的黑暗是有重量的，像無數根冰冷的絲線纏在身上，每走一步都要撕開一道無形的網。顧驚宇握著那片佩劍碎片，碎片的溫熱順著掌心蔓延，在眉心凝成一點微光，勉強抵擋住怨念的侵蝕——那些怨念化作各種幻象，時而幻化成被他斬殺的凶獸獠牙，時而疊印著萬族跪地求饒的虛影，最烈時竟現出他穿越前的病房，病床上母親枯槁的手正抓著他的衣袖，輕聲說“別再折騰了，回家吧”。
    “這些都是噬星獸啃食星辰時，吞下去的恐懼。”佩劍碎片突然傳來守護者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玄神當年就是在這裏，被自己‘救不了眾生’的心魔拖垮了道基。”
    顧驚宇劍鋒一旋，道衍之力化作光刃劈開眼前的幻象。病床上的母親虛影消散時，眼角似乎還掛著淚，那是他深埋心底的軟肋。他深吸口氣，指尖劃過劍身：“我和他不一樣。”
    不一樣在哪？他也說不清。或許是穿越以來見過的那些微光——冰璃族少女偷偷塞給他的暖手爐，矮人族鐵匠連夜為他鍛打的劍鞘，還有阿沙兄妹在花海中相視而笑的剪影。這些碎片式的溫暖，此刻竟像星火般在他識海裏亮起，將怨念織成的黑網燒出一個個小洞。
    前方突然傳來碎裂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啃噬岩石。顧驚宇放輕腳步，借著道衍劍的微光看去——一團團灰黑色的霧氣正圍在一塊半透明的晶石旁，霧氣中伸出無數細小的觸須，一點點舔舐著晶石表麵的光暈。那晶石約莫一人高，通體剔透，裏麵包裹著一顆跳動的光點，像顆縮小的恒星，正是玄神的本命星核。
    星核的光暈已薄如蟬翼，觸須每舔舐一下，就有一縷光被霧氣吞噬，化作更濃的灰黑。顧驚宇能感覺到星核的顫抖，不是恐懼，更像一種疲憊到極致的喘息，仿佛在說“就這樣結束吧”。
    “住手！”他揮劍衝過去，光刃斬在霧氣上，發出滋滋的灼燒聲。那些霧氣猛地散開，在空中聚成一張模糊的巨臉，臉上沒有五官，隻有無數轉動的瞳孔，每個瞳孔裏都映著不同的絕望景象——城池淪陷、親人訣別、星辰寂滅。
    “又來一個送死的。”巨臉發出刺耳的共鳴，“玄神的執念養了我這麽多年，現在又送個新鮮的道心來加餐，倒是省得我再去諸天覓食了。”
    顧驚宇沒理會它的嘲諷，道衍劍在身前劃出圓輪，將星核護在身後。佩劍碎片突然發燙，他腦中閃過一段畫麵：玄神站在星核前，身後是崩塌的星空，他舉劍欲劈，卻突然捂住心口跪倒在地，劍刃插進星核旁的岩石裏，鮮血順著劍槽滲進晶石——原來玄神不是力竭而亡，是心魔爆發時，自己刺穿了道心。
    “看到了？”巨臉的聲音帶著誘惑，“你和他一樣，心裏藏著不敢碰的東西。你娘的病，穿越後的無助，還有那些被你‘拯救’後又在別的界域死去的生靈……這些債，你背得動嗎？”
    幻象再次湧來，這次更真實——顧驚宇看到自己離開後，琉璃界遭遇獸潮，矮人族鐵匠為了保護傷員被撕碎；冰璃族少女在寒災中凍成冰雕，手裏還攥著給他編的劍穗；甚至連母親病房的心電圖，都在他轉身的瞬間拉成直線。
    “放下吧，”巨臉的觸須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冰涼刺骨，“讓我吞了這星核，也吞了你的道心，就不用再扛這些了。你看這黑暗多溫柔，什麽都不用想……”
    顧驚宇的手開始發抖，道衍劍的光芒忽明忽暗。他確實累過，在萬族試煉場被誣陷時想過放棄，在星艦燃料耗盡的宇宙荒漠裏絕望過，每次看到係統提示“某界域覆滅”時，都像被重錘砸在心口。這些畫麵像淬了毒的針，紮得他識海劇痛。
    “可我答應過他們。”一個細微的聲音從心底冒出來，細得像根蛛絲。
    是阿沙舉著止血花喊“哥哥快走”的聲音。
    是冰璃族少女把劍穗塞進他手裏時，指尖的溫度。
    是母親臨終前摸著他的頭說“出去闖吧，別學媽膽小”的觸感。
    這些聲音聚在一起，突然變得清晰。顧驚宇猛地抬頭，道衍劍爆發出從未有過的光芒，他將佩劍碎片按在星核上，碎片瞬間融入晶石，與裏麵的光點產生共鳴。
    “我背不動所有債，但我能守住眼前這顆星核。”他的聲音穿過幻象，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我娘教我，欠人的要還，答應人的要做。玄神沒做完的事，我來做——不是為了諸天，是為了那些塞給我暖手爐、為我鍛劍鞘的人。”
    話音剛落，星核裏的光點突然暴漲，將顧驚宇包裹其中。那些灰黑色的霧氣慘叫著後退，被光芒灼燒成飛灰。他仿佛聽到無數細碎的歡呼，像是被噬星獸吞噬的星辰殘魂在慶祝。玄神的虛影在光中一閃而過，對著他作了個揖，然後化作點點流光，融入星核。
    當光芒散去，星核已恢複成完整的晶石，裏麵的光點沉穩地跳動著，像顆真正的心髒。周圍的黑暗在消退，露出無數星辰的殘骸，這些殘骸正在星核的引力下緩緩聚攏，重新拚出星座的輪廓。
    顧驚宇癱坐在地上，手心的佩劍碎片已不見蹤影，隻留下一道淺痕。道衍係統的光幕自動亮起，上麵沒有數據，隻有一行字：“道衍非力敵，乃心承。”
    遠處傳來星隕守護者的笑聲，蒼老卻輕快：“玄神啊玄神，你算準了這一步嗎？這小子的心障比你深，可他懷裏揣的暖東西，比你當年多啊……”
    顧驚宇摸著星核溫熱的表麵，看著那些重新亮起的星辰殘骸，突然明白——所謂逆伐神魔，從來不是要斬盡殺絕。就像此刻，他沒殺那團怨念，隻是用星核的光逼它退去；就像玄神留下的不是複仇的劍，而是讓後來者能接住接力棒的殘碑。
    道衍之路，原來不是獨行的刀光，是無數雙手遞過來的火把，照亮了原本該坍塌的深淵。他站起身，道衍劍輕鳴著回應星核的跳動，準備離開這片重獲生機的星隕之地。
    下一站該去哪？係統沒提示，但他摸了摸心口，那裏裝著阿沙托人送來的止血花種子，冰璃族少女編的劍穗，還有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裝著全家福的舊相框。
    不管去哪，帶著這些走，總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