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再扛一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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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側過頭,看了看身邊這個陪著自己吃盡了苦頭的女人。
突然,他笑了。
那笑容驅散了滿臉的疲憊和痛苦,發自肺腑。
“值。”
一個字,斬釘截鐵。
話音剛落——
“鈴鈴鈴——!”
店裏那台老掉牙的黑色電話機,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嘶鳴,像是要把這死寂的夜都給撕裂!
陸豐和葉淑蘭都是渾身一震。
這都幾點了,誰會打電話來?
陸豐放下鞋墊,快步走過去,一把抓起那沉甸甸的話筒。
“喂?豐盛雜貨鋪。”
“哎!是豐盛雜貨鋪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語氣裏滿是壓抑不住的驚喜和一絲不確定,“我聽我鄰居說的,你們……你們這兒真的能送貨上門?”
陸豐握著話筒的手緊了緊,喉結滾動了一下。
“對,能送。”
“那可太好了!我是鎮東頭王家的,我家老爺子腿腳不利索,出門買趟東西費老鼻子勁了!你們明天能給我家送點米麵油過來嗎?”
“要什麽,您說,我記。”陸豐抓起桌上那支禿了半截的鉛筆,翻開一個油膩膩的本子,手腕都在發抖。
電話“哢”地一聲掛斷,屋裏又恢複了死寂。
他一扭頭,就看見葉淑蘭扶著門框,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那兒,昏黃的燈光打在她臉上,白得嚇人。
“淑蘭,又來了一單。”他的聲音裏,有生意上門的喜悅,也藏著一絲藏不住的疲憊。
“嗯。”葉淑蘭從喉嚨裏擠出一個音節,輕飄飄的,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陸豐心裏一抽,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過去,伸出胳膊,一把將她圈進自己汗津津的懷裏,下巴輕輕磕在她的發頂。
“累壞了吧?”
葉淑蘭不吭聲,把臉死死埋在他結實的胸口,肩膀微微顫抖著。
“再扛一扛……”陸豐的聲音又幹又啞,像被砂紙磨過,“等咱們攢夠了錢,就雇人,你就不用跟著我遭這個罪了。”
懷裏的人沒應聲,隻是那雙環在他腰上的胳膊,驟然收緊,勒得他後背的傷口都一陣刺痛。
可他們誰都沒想到,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從第二天起,那部黑色的老電話就徹底瘋了。
“鈴鈴鈴——!”
“喂!豐盛雜貨鋪嗎?給我送十斤大米,兩桶油!”
“鈴鈴鈴——!”
“小陸啊,我是張嬸,我家醬油沒了,你趕緊給我送一瓶過來!”
“鈴鈴鈴——!”
“老板,你們那有娃哈哈嗎?給我來一箱,送到村西頭……”
電話鈴聲成了這家小店的背景音,從清晨響到深夜,永不停歇。
本子一頁頁地翻過去,上麵密密麻麻全是地址和貨物,黑壓壓的一片,看得人眼暈。
兩人連軸轉,腳不沾地。
吃飯扒拉兩口,睡覺成了奢侈。
這天深夜,陸豐送完最後一單貨,整個人都快散架了,剛把車推進門,就看見葉淑蘭趴在桌上睡著了,手裏還攥著那支鉛筆。
他剛想過去給她蓋件衣服,那該死的電話——
又響了!
“鈴鈴鈴——!”
尖銳的魔音驟然炸響,那聲音不是鑽進耳朵,是直接紮進了腦仁裏!
趴在桌上的葉淑蘭身子猛地一顫。
陸豐剛邁出去的腳,也僵在了半空。
……
這通電話,隻是一個開始。
鎮上的,村裏的,甚至隔壁鎮的……
一傳十,十傳百,“豐盛雜貨鋪能送貨”的消息自己長了腿,跑遍了十裏八鄉。
陸豐來者不拒。
隻要是電話打進來的,不管多遠,要什麽,他全都一口答應。
“接!全都接!”
油膩膩的本子一頁翻過一頁,上麵的字跡從一開始的工整,到後麵的龍飛鳳舞,最後變成了一團團黑壓壓的墨疙瘩,看得人眼暈。
有時候倆人剛累得癱在床上,還沒合眼,電話鈴又跟催命一樣響起來。
陸豐就得再從床上爬起來,摸黑接電話,記下新的訂單。
葉淑蘭看著他眼窩一天比一天深,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臉頰都凹陷了,心疼得像是被鈍刀子來回割。
“豐哥,咱們……咱們少接點單子吧?行不行?”
這天晚上,她終於忍不住了,聲音裏帶著哀求。
“不行。”
陸豐頭都沒抬,聲音從成堆的單子裏悶悶地傳出來,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不要命了?!”
葉淑蘭的聲音猛地拔高,急得帶了哭腔,“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什麽鬼樣子!鐵打的人也經不住你這麽熬!再這麽下去,人就廢了!”
陸豐終於停了筆。
他抬起頭,那張臉上隻剩下疲憊和一種嚇人的固執。
“我身體,我心裏有數。”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破鑼,“死不了。”
“你!”
這三個字,比一巴掌扇在臉上還疼。
葉淑蘭眼圈一瞬間就紅透了,她猛地一扭頭,轉身衝進了灶房。
“哐當!”
“乒裏乓啷——!”
鍋碗瓢盆的撞擊聲,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刺耳,狠狠地砸在陸豐的心口上。
他聽著灶房裏的動靜,捏著鉛筆的指節一寸寸泛白。
他能不知道自己快到極限了嗎?
兩條腿灌了鉛一樣沉,後背的傷口一直在隱隱作痛,腦袋裏更是一團漿糊,嗡嗡作響。
可現在是停下來的時候嗎?
不能停!
開弓就沒有回頭箭!
現在鬆一口氣,之前吃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就全都白費了!
他狠狠一咬牙,舌尖嚐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所有的雜念,所有的疲憊,都被這股子狠勁死死壓了下去。
他又重新低下頭,一筆一劃,繼續紮進那片黑壓壓的訂單裏。
天剛蒙蒙亮。
陸豐睜開眼,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拆開又胡亂裝了回去,一動就鑽心地疼。
他屏著呼吸,一點點掀開被子,想悄無聲息地爬起來。
剛一動。
一隻胳膊就從身後纏了過來,死死箍住他的腰。
“豐哥,又要去送貨?”
葉淑蘭的聲音悶在被子裏,又啞又幹,帶著哭過的鼻音。
“嗯,今天單子多,得早點走。”陸豐的聲音幹得像砂紙在搓。
“你昨天晚上……你攏共才睡了三個鍾頭!”
“夠了。”陸豐拍了拍她的手,想把她的胳膊拿開,“你再睡會兒,我一個人去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