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力道沉穩。
    “大叔，別來這套。”陸豐看著他，神色認真了幾分，“咱們是合作，是生意夥伴。您給我提供獨一無二的好貨，我幫您賣個好價錢，這叫雙贏。以後您就是我這鋪子的供貨商，咱們是平等的。”
    供貨商？雙贏？
    李大叔聽不懂這些新詞，但他聽懂了“平等”兩個字。
    他種了一輩子地，頭一次聽人跟他說“平等”。
    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像是被丟進了一顆火星，瞬間燃起了一片燎原的火。他重重地點了點頭，這一次，嘴唇沒再哆嗦，眼淚也憋了回去，隻是那攥著錢袋的手，青筋畢露。
    “好！好！陸老板，我聽您的！”
    他珍而重之地將那個沉甸甸的布袋抱在懷裏，那不再是燙手的錢，而是全家人的希望，是他後半輩子的底氣。
    “您放心！我這就回去拾掇，明天一早，保準給您送來最新鮮的！”
    說完，他像是換了個人，轉身就走，步子邁得又大又穩。那常年被生活重擔壓得佝僂的背影，此刻在夕陽的餘暉裏，竟拉出了一道筆直的影子。
    陸豐目送著他消失在巷口，心裏那股子舒坦勁兒，比今天淨賺三十塊錢還來得痛快。
    這不僅是賺錢，更是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找到了一個堅實的立足點。
    “你呀，真是個好人。”
    葉淑蘭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裏麵盛著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還好看。
    她看出來了，陸豐不隻是在幫李大叔，更是在給他尊嚴。
    陸豐收回目光，扭頭衝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帶著幾分少年人的得意。
    “老板娘，好人卡可不興亂發啊。”他故意湊近了些，壓低聲音，熱氣都快噴到她耳朵上了，“我這都是為了咱們鋪子以後能天天有錢賺，順便……幫你把未來的嫁妝攢出來。”
    葉淑蘭的臉“騰”地一下，從臉頰紅到了耳根，像是被那熱氣燙著了。
    她又羞又惱，伸手就在陸豐結實的胳it"s上輕輕擰了一下。
    “胡說八道！誰要你的嫁妝了！”
    那力道輕得跟貓抓似的，陸豐卻誇張地“嘶”了一聲，捂著胳膊裝疼。
    “謀殺親夫啦！”
    “你……你再胡說！”葉淑蘭被他這沒皮沒臉的樣子逗得又氣又笑，嘴角卻怎麽也壓不下去，心裏像是灌滿了蜜糖，甜絲絲的。
    她轉過身去，假裝整理櫃台，可那上揚的嘴角，卻怎麽也藏不住。
    第二天。
    天邊才剛擦亮，透出一點魚肚白，整條街還沉浸在寂靜中。
    “吱呀——”
    陸豐剛拉開一道門板，就看見巷子口，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挑著擔子，一步一步，走得異常穩健。
    是李大叔。
    他挑著兩個碩大的荊條筐，筐裏堆得冒了尖，滿滿當當的黃瓜和番茄在晨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上麵甚至還掛著未幹的露珠。
    “李大叔！”陸豐快步迎了上去，順手就要接過他肩上的扁擔。
    “哎！陸老板，使不得，我自己來……”
    陸豐哪容他客氣，手臂一發力，直接將擔子接了過來。
    “謔！”
    那擔子猛地往下一沉，陸豐都感覺肩膀的骨頭都咯噔了一下。
    好家夥，這分量，怕不是有一百五六十斤！
    他穩穩當當地把擔子放在門口，甩了甩肩膀，開玩笑道：“大叔，您這是把半個菜園子都給我搬來了？”
    李大叔搓著那雙滿是老繭的手，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菊花。
    “不辛苦不辛苦！”他指著筐裏的菜，獻寶似的說，“陸老板您看，這黃瓜，我專挑那頂花帶刺的，根根都直溜！這番茄，都是一棵秧上最先紅的頭茬果，保準沙瓤又夠味！”
    陸豐蹲下身，拿起一根黃瓜。
    果然，根根都是精品，大小勻稱，一看就是費了大力氣精心挑選過的。他沒多說，兩手一掰。
    “哢嚓！”
    一聲脆響，黃瓜應聲而斷，一股濃鬱清新的瓜果香氣瞬間炸開，光是聞著就讓人神清氣爽。
    “好菜！”陸豐由衷地讚歎，“李大叔，就憑您這手伺候莊稼的本事，您的菜，比金子還金貴！”
    李大叔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一輩子的辛勞和本事，終於得到了最想要的認可。
    陸豐站起身，拍了拍手，目光掃過那兩筐水靈靈的蔬菜，又想起了昨天那袋子香酥的麻花，腦子裏一個念頭飛速閃過。
    他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神情變得若有所思。
    “李大叔，這菜是頂好的……”陸豐看著他，話鋒一轉，“不過，光有這些，還不夠。”
    不夠？李大叔心裏“咯噔”一下，剛燃起的希望險些被一盆冷水澆滅。這麽好的菜，還不夠？
    沒等他想明白，後院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葉淑蘭係著圍裙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塊幹淨的抹布，看到李大叔，眼睛一亮。
    “李大叔來啦？這麽早！”她快步走過來，二話不說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筐裏的番茄往外搬，生怕碰壞了一點皮。
    “哎喲，葉姑娘，這哪能讓你幹！我來我來！”李大叔慌忙去攔。
    “沒事的大叔，您趕了半天路，快歇會兒。”葉淑蘭手腳麻利地將黃瓜和番茄分門別類擺好，又從屋裏端出一大碗晾好的涼白開，“喝口水潤潤嗓子。”
    李大叔局促地接過碗，看著葉淑蘭忙前忙後。
    隻見她把品相最好、個頭最勻稱的擺在最上麵，然後轉身回到櫃台，鋪開一張紅紙，拿起毛筆蘸了墨，一筆一劃，寫得格外認真。
    “李大叔自種，新鮮現摘，假一賠十！”
    字跡娟秀，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氣。
    寫完，她舉起來吹了吹墨跡，滿意地點點頭，用米湯調的漿糊，穩穩地貼在了菜筐旁最顯眼的位置。
    陸豐倚在門框上，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這姑娘，心思比頭發絲還細，總能想到他前頭去。
    葉淑蘭似有所感，一回頭，正好對上他帶笑的目光。她的臉“唰”地一下就熱了，像被火燎過一樣，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菜葉子。
    李大叔捧著大碗，把這一切看在眼裏，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