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嗓子都快喊啞了。”葉淑蘭長長舒了口氣，整個人都軟了，一下靠在櫃台上，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她看著那些空蕩蕩的菜筐，眼睛裏卻全是笑意，亮晶晶的，“豐哥，我們今天……真的做成了。”
    夕陽的餘暉從門口灑進來，給她的臉頰和發梢都鍍上了一層暖洋洋的金色。
    陸豐看著她這副又累又興奮的模樣，心頭也跟著一熱。
    “做成了。”
    他走到她身邊，很自然地拿過她手裏的抹布，隨手扔在櫃台上。
    “累壞了吧？今天收攤早，回去我給你臥兩個荷包蛋，再下碗麵條。”
    葉淑蘭搖搖頭，臉上的疲憊被那股子興奮勁兒衝得一幹二淨。
    “不累！一點都不累！”她眼睛發光，“豐哥，你說李大叔揣著那十三塊錢，回去路上會不會一步三回頭，生怕是做夢？”
    “那肯定的。”陸豐被她逗笑了，“十三塊多，夠他們老兩口不愁吃穿，踏踏實實過大半年了。”
    話音剛落，鋪子外頭就傳來一陣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聽著就不止一個人。
    “陸老板！陸老板在家不？”
    一個粗獷的嗓門在門外炸開，震得門板都跟著嗡嗡作響。
    陸豐和葉淑蘭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
    這個點了，天都快擦黑了，誰還來？
    他快步走到門口，拉開門板。
    門外呼啦一下湧進來兩個人，為首的是個五十來歲的漢子，黑瘦幹癟，穿著打滿補丁的灰布褂子，腳上的解放鞋沾滿了新鮮的泥土，身後還跟著個畏畏縮縮的半大孩子。
    “張大哥？”陸豐認出來了，這是村西頭的張老漢，跟李大叔是前後院的鄰居。
    “哎！陸老板！”張老漢一看見他，黢黑的臉上立刻堆起笑，那笑容裏混著緊張和掩飾不住的急切，“我……我聽老李頭說的，你這兒……收菜？”
    陸豐心裏一動。
    來了。
    他就知道，李大叔拿著那麽多錢回去，跟揣了個炸雷回村沒區別，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收，怎麽不收？”陸豐笑著把人讓進來，順手給倒了碗水，“張大哥，您也種菜？”
    “種！種著呢！”張老漢緊張地搓著手，接過碗卻顧不上喝，聲音都有點發抖，“我家那兩畝薄地，種了茄子、豆角，還有幾壟韭菜，都熟透了！陸老板，您……您要不要？”
    陸豐沒急著答應，反而不緊不慢地問：“您的菜，跟李大叔的一樣水靈嗎？”
    “那必須的！”張老漢一聽有門兒，立馬拍著胸脯，拍得“砰砰”響，“我種了二十多年地，這手藝不比老李差！您要是不信，明兒我給您送一筐過來，您先過過眼！不好不要錢！”
    陸豐沉吟著，沒說話。
    張老漢這下真急了，往前湊了半步，壓低聲音，近乎哀求：“陸老板，實話跟您說，我家那口子身子骨不行，常年湯藥吊著，就指著這點菜換救命錢。您要是能收，價錢您說了算，比老李頭的低點也成，我絕不二話！”
    葉淑蘭在旁邊聽著，心裏一軟，看他身後那孩子也是麵黃肌瘦的，忍不住輕輕拉了拉陸豐的衣角。
    陸豐轉頭看她，她衝他極輕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眼神裏滿是央求。
    “行。”陸豐轉回身，聲音沉穩，“張大哥，不用低，就按李大叔那個價。明兒您把菜送過來，我先看貨。要是品質過關，有多少我要多少。”
    “好！好！好！”張老漢激動得差點蹦起來，黝黑的臉漲得通紅，“陸老板，您就等著！我這就回去拾掇！明兒一早，保準給您送來最新鮮的！”
    說完，他拉著身後的孩子，千恩萬謝地轉身就往外衝，跑得比來時還快，像是怕陸豐反悔。
    陸豐看著他消失在夜色裏，嘴角扯了扯。
    “豐哥。”葉淑蘭走過來，輕聲問，“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料到什麽？”
    “料到村裏人會找上門來。”
    陸豐笑了，伸手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
    “傻丫頭，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李大叔一天賺了十幾塊，頂得上他們刨大半年地了。村裏人眼睛又不瞎，能不眼紅？”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這不叫眼紅，這叫求活路。咱們給了李大叔一條路，別人看見了，自然也想跟著走。這是好事。”
    葉淑蘭捂著額頭，臉上卻滿是笑意。
    “那你打算怎麽辦？來多少收多少？”
    “收。”陸豐轉身走回櫃台，拿起賬本和鉛筆頭，“但得立個規矩，醜話說在前頭，免得日後扯皮。”
    他翻開新的一頁，借著昏黃的燈光，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
    “第一，菜必須是當天摘的，隔夜的，蔫了的，別往我這兒送，省得大家白費力氣。”
    “第二，品相要好，有蟲眼兒、帶爛葉的，一概不要。咱們是賣東西，不是搞施舍。”
    “第三，價格統一。不管是誰，不管遠近親疏，都是一個價。按斤稱，明碼標價，誰也別想多占一分便宜，誰也別怕被我坑。”
    他一邊寫，一邊念，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不容商量的勁兒。
    葉淑蘭站在旁邊，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心裏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個男人，看著隨和，可骨子裏卻比誰都清醒，比誰都硬。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鋪子門口就炸開了鍋。
    李大叔照例挑著兩大筐最新鮮的菜第一個趕到，身後果然跟著張老漢，也挑著滿滿當當的一擔子。
    但這還隻是開始。
    巷子口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推著獨輪車的，挑著擔子的，挎著籃子的，全是村裏熟悉的麵孔，把不大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陸老板！”
    “小陸！看看我這黃瓜，頂花帶刺！”
    “陸老板，我這豆角嫩得能掐出水來，您給看看！”
    七嘴八舌的嚷嚷聲，幾乎要把鋪子的房頂給掀了。
    陸豐抬起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
    他轉身從鋪子裏搬出一張結實的小凳子，站了上去，一下子就高出人群一頭。
    “各位大叔大嬸，鄉裏鄉親的，別急，一個一個來。”
    他目光掃過一張張急切又帶著期盼的臉，聲音洪亮清晰。
    “我知道大家都是來賣菜的，想多掙兩個錢，這我理解。但做買賣得有做買賣的規矩，我得先把醜話說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