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淑蘭聽完，秀氣的眉毛擰了起來：“這人真是……那他以後會不會使壞？”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陸豐把鑰匙放在櫃台上，“他要是敢伸手，我就敢把他的爪子剁了。不說這個，晚上咱們早點收攤，去新鋪子看看！”
    ……
    夜深了。
    鋪子裏的燈還亮著，昏黃的光暈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
    陸豐坐在櫃台後頭，麵前攤著一本賬簿，鉛筆頭在指尖轉了一圈又一圈，卻遲遲沒有落下去。
    這幾天的流水確實喜人，錢匣子每天都是滿的。
    可他心裏那股子踏實勁兒，反倒越來越少。
    他盯著賬本上幾個畫了圈的數字，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今天賣出去的蔬菜，總共是三百二十斤。
    這是村裏十幾戶人家一天的全部產量。
    可這僅僅是撐起這個小雜貨鋪門口的攤子。鎮東頭那個新鋪麵，麵積是這裏的五倍，還帶個後院。要想把那個場子撐起來，每天至少需要一千斤，甚至更多的貨源。
    村裏那點產量，連給新鋪子塞牙縫都不夠。
    貨從哪兒來？
    這個問題就像一座大山，壓在了陸豐心頭。
    他煩躁地丟下鉛筆，鉛筆在桌上滾了幾圈，掉在地上。
    王大富的威脅，他可以當成狗叫，但貨源問題，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刀，隨時都能要了他的命。
    不光是蔬菜。
    他一拳砸在賬本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雜貨鋪裏這些日用品，才是真正讓他憋屈的根源！
    鎮上的批發站，那個姓劉的主任，簡直就是個活閻王。洗衣粉、肥皂、火柴、煤油……哪樣都是搶手貨，可到了他那裏，不是說缺貨，就是拿些質量稀爛的次品來糊弄人。
    前天進的那批肥皂，拿回來一看，好家夥，十塊裏頭有三塊是碎的，還有兩塊角上都發了黴。
    他當場就想退貨，可那劉主任叼著煙，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從鼻孔裏哼出一句話：“愛要不要，不要拉倒，後麵還有人排隊等著呢。”
    那副吃定了他的嘴臉，看得他火冒三丈。
    可他能怎麽辦？
    鎮上就這麽一家批發站，不從他那兒進貨，難道關門大吉？
    陸豐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整個人往後一靠，椅子發出“吱呀”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
    他閉上眼，腦子裏亂成一鍋粥。
    王大富盯著他的蔬菜生意，批發站卡著他的日用百貨，兩麵夾擊，這生意還怎麽做大？
    必須得找到新的進貨渠道，不然別說開新鋪子，這個老鋪子都得讓人玩死！
    “豐哥。”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陸豐睜開眼，葉淑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站在麵前，那雙清亮的眸子裏，盛著的全是擔憂。
    “都幾點了，還不睡？”
    “你不睡，我哪睡得著。”葉淑蘭把麵條放在桌上，又從圍裙兜裏掏出一雙筷子遞過去，“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天大的事，也不能餓著肚子想。”
    陸豐接過筷子，低頭看了一眼碗裏。
    麵條煮得軟硬剛好，上頭臥著兩個金燦燦的荷包蛋，碧綠的蔥花撒得均勻，香氣一個勁兒地往鼻子裏鑽。
    心頭那股子燥火，莫名其妙就降下去幾分。
    他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葉淑蘭在旁邊坐下，也不說話，就這麽托著下巴靜靜看他。
    她這幾天早就發現了，陸豐雖然表麵上還是那副笑嗬嗬的樣子，可一個人的時候，那眉心就擰成了個疙瘩，怎麽都解不開。
    等陸豐吃下大半碗麵，她才輕聲開口：“豐哥，是不是貨源出問題了？”
    陸豐吃麵的動作一頓，抬起頭，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我又不是木頭人。”葉淑蘭抿了抿嘴唇，“你每次從批發站回來，臉色都不好看。前天那批肥皂，我看你驗貨的時候，臉黑得跟鍋底似的，要不是我攔著，你是不是想把那箱肥皂給扔了？”
    陸豐放下筷子，長長歎了口氣，苦笑一聲：“什麽都瞞不過你。”
    他把批發站那邊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
    葉淑蘭聽完，也跟著皺起了眉，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努力回想著什麽。
    忽然，她眼睛一亮。
    “豐哥，我聽隔壁張嬸提過一嘴，說咱們鎮東頭，有個國營日化廠，專門生產肥皂、洗衣粉這些東西。”
    “國營日化廠？”陸豐的精神瞬間提了起來。
    “對！”葉淑蘭見他有了興趣，也來了精神，“張嬸說，那廠子生產的東西質量特別好，就是牛氣，一般不對外零售，都是直接供應給供銷社的。”
    她頓了頓，又壓低聲音補充道：“不過張嬸還說，再大的廠子，生產線上也總會有些磕磕碰碰的瑕疵品。比如包裝紙印歪了，或者肥皂塊兒有點缺角，這些東西供銷社不要，廠裏又不能當正品賣，就全堆在倉庫裏落灰呢。要是……能從那兒把這些貨拿出來……”
    她話沒說完，但陸豐已經全聽懂了！
    瑕疵品！
    包裝破了算個屁！標簽歪了又怎麽了！
    對那些過日子精打細算的鄉親們來說，隻要東西是好的，價格便宜，就算沒包裝他們都搶著要！
    “騰”地一下，陸豐猛地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被他帶得往後一滑，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一把抓住葉淑蘭的肩膀，激動得聲音都有點抖：“淑蘭，你可真是我的財神奶奶！”
    葉淑蘭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臉“刷”地一下就紅透了，像傍晚的火燒雲，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幹啥……”
    “明天！明天一早咱們就去日化廠！”陸豐鬆開手，興奮地在小小的鋪子裏來回踱步，整個人像是上了發條，眼睛裏閃著駭人的亮光。
    “對，就這麽辦！瑕疵品好啊，價格肯定便宜，質量又不差，這不就是給咱們量身定做的貨源嗎！”
    看著他那副打了雞血的樣子，葉淑蘭心頭那點擔憂也煙消雲散，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陸豐就起了床。
    他刮了胡子，換上那件最體麵的藍色中山裝，還特意在鏡子前照了照，把領子扯得筆挺。
    葉淑蘭也早早起來了，穿著一身洗得發白但幹淨整潔的碎花布衫，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用一根紅頭繩利落地紮在腦後。
    “走吧。”陸豐推開門，回頭衝她伸出手。
    晨光熹微，他的手掌在清晨的空氣裏顯得寬厚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