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天空下，陰風呼嘯，卷起焦黑的塵土，仿佛無數冤魂在低語。
    張家十八口人的身影，就那麽靜靜地站在屍山之上，沒有攻擊，沒有嘶吼，隻是用那種足以讓鐵石心腸都為之破碎的哀怨眼神，注視著張陽。
    “陽陽，你為什麽不回來救我們？”
    “哥，李叔叔是壞人，他為什麽要開門……”
    “我們好冷啊……”
    一句句呢喃，一聲聲泣訴，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從四麵八方湧來，鑽入張陽的耳朵，撕扯著他的神魂。
    十二年前那個血色的除夕夜，那一幕幕他不願意回想，卻又夜夜在他夢中重現的畫麵，此刻被無限放大，無比清晰地呈現在他麵前。
    他看到父親為了保護家人，力戰至最後一刻，被數不清的噬魂蠱吞噬的場景。
    他看到母親將他藏入地窖，自己卻轉身衝入火海的背影。
    他看到妹妹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上，布滿了恐懼和痛苦，臨死前，還在絕望地呼喊著“李叔叔救我”。
    “啊——”
    一股狂暴的殺意，如同火山爆發，從張陽體內轟然衝出！
    他的雙眼，瞬間變得一片赤紅。
    金色的真元，不受控製地在他周身奔湧，將腳下的焦土都掀起一層。
    他想殺人！
    他想毀掉眼前的一切！
    他想讓所有與此事有關的人，都嚐遍世間最痛苦的折磨，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他越是憤怒，殺意越是熾烈，前方屍山上的那些身影，就變得越發清晰，他們臉上的痛苦和哀怨，也越發濃重。
    周圍的怨氣，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朝著他湧來，讓他本就狂暴的情緒，更加沸騰。
    “殺！殺！殺！”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咆哮。
    他的理智，正在被這無邊的仇恨和悔恨，一點點吞噬。
    他知道這是幻境，是考驗。
    但他控製不住自己。
    這是他內心最深處的痛，是他十二年來，賴以生存，也備受煎熬的根源。
    就在他的心神即將徹底沉淪於殺戮和仇恨的深淵時。
    師傅最後那句話，如同暮鼓晨鍾，在他腦海中轟然響起。
    “小心……你自己的心。”
    緊接著，《地仙手記》總綱中的一句法決，自動浮現在他心頭。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萬般皆幻，唯我真心。”
    轟！
    張陽的身體猛地一震。
    那雙赤紅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清明。
    是啊。
    仇恨，是他的力量源泉。
    但如果連自己的心都無法掌控，被仇恨所奴役，那他和那些為了力量不擇手段的瘋子，又有什麽區別？
    師傅設置這一關，不是為了讓他忘記仇恨。
    而是為了讓他……駕馭仇恨。
    複仇，不是目的。
    讓逝者安息，讓生者前行，讓這世間的不公，得到清算，才是他應該走的路。
    想通了這一點。
    張陽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再去抵抗那股侵蝕心神的怨氣，也不再去壓製那股焚天的殺意。
    他放開了所有的防禦。
    任由那些痛苦的、悔恨的、憤怒的情緒，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重新“看”到了那個除夕夜。
    他不再是那個隻能躲在地窖裏瑟瑟發抖的十二歲少年。
    他隻是一個旁觀者，一個記錄者。
    他靜靜地看著家族的覆滅，看著親人的倒下。
    他將每一張痛苦的麵孔，都深深地刻印在自己的靈魂深處。
    這不是為了加深仇恨。
    而是為了……銘記。
    銘記他們的愛，銘記他們的犧牲，也銘gizhu己身上背負的責任。
    漸漸地。
    他周身那股狂暴的真元，平息了下去。
    那衝天的殺意，也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沉澱在他的氣海深處，變得更加凝練，更加純粹。
    他的表情，從猙獰，到痛苦，到悲傷，最後，歸於一種極致的平靜。
    那不是冷漠，而是一種將所有情感都深藏於心，化為前行動力的……覺悟。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
    那雙眸子裏，已經沒有了絲毫的赤紅，隻剩下如古井般深邃的平靜。
    他看著屍山上的那些身影，臉上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溫柔的笑容。
    “爹，娘，妹妹……等我。”
    “等我斬盡所有仇敵，肅清這世間一切汙穢。”
    “就帶你們……回家。”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足以撼動天地的堅定。
    隨著他話音落下。
    屍山上的那些身影，臉上的哀怨和痛苦，緩緩散去。
    他們對著張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後，化為點點光斑，消散在血色的天空中。
    周圍的景象，再次破碎。
    陰森的古戰場消失了。
    張陽發現自己，依舊站在那片寧靜的山穀之中。
    竹屋，小溪，藥圃，一切都沒有變。
    仿佛剛剛那場撕心裂肺的心魔之煉，真的隻是一場幻夢。
    但是張陽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他的心境，經過這次洗禮，變得更加圓融，更加通透。
    如果說之前的他，是一柄鋒芒畢露、殺氣騰騰的絕世凶兵。
    那麽現在的他，就是一柄藏於鞘中、返璞歸真的神劍。
    鋒芒未減，卻多了一份掌控自如的沉穩。
    “恭喜。”
    師傅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他麵前。
    這一次，“老者”的臉上，沒有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肅穆和欣慰。
    “你能勘破‘我執’，明悟‘真心’，這第二道考驗，你也通過了。”
    “你的道，從今天起，才算是真正踏上了正軌。”
    “老者”說著，抬手一指。
    一點光芒，從他指尖飛出，沒入張陽的眉心。
    “這是你通過考驗的獎勵。”
    張陽閉上眼，感覺到一股龐大的信息流，湧入自己的腦海。
    那是一篇名為《大夢千秋》的神魂修煉法門。
    此法門，可以將神念之力千錘百煉，使其堅韌無比，不僅能免疫絕大多數精神攻擊，更能以神念幹涉現實，做到“一念花開，一念凋零”的恐怖境界。
    這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多謝師傅。”張陽睜開眼，恭敬地行了一禮。
    “不必謝我，這是你應得的。”“老者”擺了擺手。
    “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
    “老者”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因為你勘破心魔，這第二道考驗的‘副產品’，也生成了。”
    “副產品？”張陽一愣。
    “老者”指了指他腳下。
    張陽低頭看去，隻見自己剛剛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一顆拳頭大小，通體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結晶體。
    那結晶體表麵，還繚Mao著絲絲縷縷的黑氣，散發著一股極度負麵的能量。
    “心魔晶石？”張陽認出了這東西。
    這是武者在經曆重大心魔考驗後，所斬落的負麵情緒和精神雜念，匯聚而成的實體。
    此物，對於修行正道功法的人來說，是劇毒。
    但對於修煉魔功邪術的人來說，卻是無上的至寶，足以讓他們的修為一日千裏。
    “這東西，你打算怎麽處理？”“老者”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張陽沒有絲毫猶豫，抬腳就要將其踩碎。
    這種邪物，留著隻會害人。
    然而，就在他的腳即將落下的瞬間。
    “轟隆隆——”
    整個山穀，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
    天空那層淡金色的光幕，瘋狂閃爍，上麵浮現出一道道清晰的裂痕。
    一股霸道、狂暴、充滿了侵略性的氣息，從外界強行滲透了進來！
    “嗯？”“老者”眉頭一皺，抬頭望向天空，“外麵那群煩人的小蟲子，竟然還沒死心？”
    “他們用禁忌之法，強行撕裂了秘境的一角。”
    “看來，這第三道考驗，要提前開始了。”
    張陽也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
    太陽神殿！
    他們竟然找到了強行破開秘境空間的方法！
    “師傅，這……”
    “無妨。”“老者”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正好，我這第三關，還缺幾個‘試煉品’。”
    “徒兒，看好了。”
    “為師教你，如何……借刀殺人。”
    話音落下。
    “哢嚓！”
    天空的光幕，被徹底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
    七八道身影，狼狽不堪地從那個口子裏掉了進來。
    正是之前被吸入此地的黃金使者赫利俄斯和他的手下們！
    原來，剛剛“老者”揮手之間，並沒有真的將他們抹殺，而是將他們困在了秘境的夾層空間之中。
    此刻，他們與外麵的同伴裏應外合，終於打破了空間壁障，重新回到了這裏。
    “哈哈哈！我們出來了！”赫利俄斯劫後餘生，發出狂喜的笑聲。
    然而，當他看清眼前的景象，看到那個“老農”和張陽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時，笑聲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瞬間被張陽腳邊那顆漆黑的“心魔晶石”所吸引。
    那上麵散發出的精純負麵能量，讓他體內的力量都開始蠢蠢欲動。
    “那是……心魔本源！”赫利俄斯的眼中，爆發出比之前看到光門時，更加熾烈百倍的貪婪！
    “神物！這絕對是神物！”
    “抓住他！奪走那顆晶石！”
    他徹底瘋狂了，指揮著手下，再次朝著張陽撲了過來。
    張陽看著這群被貪婪衝昏了頭腦的“試煉品”，又看了看身邊一臉“看好戲”表情的師傅幻影，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算是明白了。
    師傅他老人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親自動手。
    他就是想看自己，如何利用這群敵人，來通過接下來的考驗。
    “還真是……我的親師傅啊。”
    張陽心中無奈地歎了口氣，但眼神，卻變得銳利起來。
    他看著衝過來的赫利俄斯等人，非但沒有後退，反而主動迎了上去。
    “既然你們這麽想當‘試煉品’。”
    “那我就……成全你們。”
    就在雙方即將碰撞的瞬間。
    周圍的景象，第三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山穀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無數麵光滑鏡子組成的……迷宮！
    第三道考驗。
    萬象幻鏡，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