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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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點不可置信,何長宜快速攤開另外兩套“阿迪達斯”。
隻看了一眼,她的臉都黑了。
另外兩套運動衫,一件上衣的袖子是一條藍一條黑,而另一件的褲腰沒有鬆緊帶。
更不用說衣服上密密麻麻的線頭和亂七八糟的針腳,簡直像是新手的練手之作。
這都什麽低劣產品啊!
本來就是假冒名牌,現在連最基本的質量都不能保證,這種衣服放在國內隻能拆了做尿布,根本沒有穿著的價值。
包廂外也傳來了罵聲。
“什麽玩意兒,這衣服能穿嗎?!”
“有沒有良心啊,就這破衣服還好意思收我四十五!”
“這不是坑人嗎?公家車站怎麽能幹這種事!有沒有人管了?!”
謝世榮側著耳聽門外的吵鬧聲,嘿嘿一樂。
“被耍了吧?活該,誰不知道霍勒津的東西不能買啊,這幫人是自討苦吃,送上門給人家宰,傻眼了吧,嘿嘿嘿……”
何長宜陰森森地看向謝世榮。
謝世榮沒說完的話都咽了回去,戰術性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謝迅滿臉都是抱歉。
“對不起啊何小姐,我沒想到你買衣服前沒檢查,我以為你是知道的。”
何長宜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說:
“算了,是我倒黴。”
她忽然提起另一個話題:
“聽說出境可以帶人民幣,隻是不能超過二百塊——你知道嗎?”
謝迅一臉茫然。
“不知道啊,我還沒帶過人民幣出國。”
何長宜不緊不慢地說:
“那現在你知道了。”
何長宜找列車員借了針線包,把三套“阿迪達斯”都拆了,重新縫補拚合。
最後三套衣服隻能拚出兩套完好的,長短腿的褲子和藍黑袖子的上衣被扔到一邊當抹布使。
價值四十五塊錢的抹布。
何長宜咬牙切齒。
謝迅看起來非常愧疚,主動拿著剪刀幫忙剪衣服上的線頭。
謝世榮看看何長宜,再看看謝迅,哼笑一聲,也不知在笑什麽。
列車駛出霍勒津,穿越鍾峨兩國的國門,停靠在了峨羅斯的後貝加爾斯克站。
這次輪到峨方的邊檢和海關上車來檢查。
謝迅對何長宜說:“你帶了多少美金?等下要全部告訴他們,可千萬不能藏錢。”
何長宜問:“這回又是為什麽?”
之前是人民幣不能出境,現在則是要全額申報美金,當個倒爺可真夠費事兒的。
謝世榮搶著說:“沒事,他話多。你要是帶了美金的話,放在我名下也行,我替你申報。”
何長宜狐疑地看他。
這頭禿毛老狐狸不像是會好心幫忙的脾氣。
謝迅想說什麽,卻被謝世榮攔住,兩人目光交鋒,最終是更年輕的那一方保持了沉默。
何長宜打量著這對叔侄,似笑非笑。
“多謝,不過我沒帶美金,不需要申報呢。”
謝世榮不甘心:“要是帶了美金的話,阿叔可以替你填的,你不用多心,你看這一路上我們不是都相處很好嘛,我侄子還幫你打熱水了呢。”
峨羅斯海關的工作人員從車廂一頭走到另一頭,外麵傳來嘰裏咕嚕的峨語。
何長宜不說話,隻是挑眉打量著謝世榮,直到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悻悻地收聲。
謝迅打圓場似的說:
“好了好了,海關要來了,找一下護照……何小姐,你帶多少美金申報多少就好,毛子管得嚴,不讓把美金帶出國,將來出境帶的美金隻能比入境時少,不能比入境時多,要不然就沒收。我叔和你開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
謝世榮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轉過頭低聲用家鄉話說了句什麽。
謝迅依舊是端著一張笑臉,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思索。
何長宜不耐煩和他們打機鋒,索性直白道:
“你們想多了,我確實沒帶美金。”
這是實話,何長宜之前找外國人換的美金都用完了了,又在霍勒津花光了所有人民幣,現在她除了行李袋裏的皮夾克和阿迪達斯,兜裏連鋼鏰都沒有。
謝家叔侄不知信沒信,峨羅斯海關已經敲門,進來檢查各人的護照和登記入境外匯。
謝世榮和謝迅都拿出了一小疊美金,工作人員非常仔細地一張一張點數,直到核對無誤,才在報關單上簽字。
何長宜沒有申報一美分的外匯,連海關工作人員都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頭一回見到空著錢包來峨羅斯的倒爺。
鍾峨鐵路軌道的寬窄不同,列車要換輪子,所有乘客下車等候。
車站的外牆上的大幅標語在風吹日曬下變得殘破不堪,懂峨語的人告訴大家,牆上寫的是【光榮歸於聯盟】。
而聯盟已經煙消雲散。
月台上有不少峨羅斯人,有的拿著盧布找人換人民幣,有的想向鍾國乘客賣望遠鏡。
何長宜獨身一人,兜比臉都幹淨,換不了錢,也買不了貨,溜溜達達的,這邊瞧瞧,那邊看看,對這裏的峨式建築很稀奇。
“何小姐。”
忽然,謝迅的聲音響起,他站在離何長宜一步遠的位置上,天生的笑麵孔上皺起了眉。
“你別生氣。”
何長宜說:“我不生氣。”
謝迅才要笑,卻又聽到何長宜說:
“你是你,你叔是你叔,我幹嘛要對你生氣。再說了,他也沒能坑到我。相比之下,他才更需要你的安慰吧。”
謝迅皺著臉,不知該笑,還是該生氣。
“那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何長宜笑眯眯地反問:“為什麽不?”
謝迅終於笑了出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何長宜卻在想,這一路上有個有經驗的倒爺當向導,能幫忙避開不少坑,傻子才往外推。
不過話說回來,她入境峨羅斯時沒有申報一分錢的外匯,將來要怎麽把賣衣服的收入帶回國?
扛著一麻袋的盧布?
海關集體瞎了才會放她入境吧……
她得好好想一想,這可是個大問題。
列車再次啟動,沿著鐵軌一路西進,在西伯利亞平原疾馳。
冰天雪地,窗外是無窮無盡的白,看久了眼睛都會覺得刺痛。
車窗上蒙了一層冰,車廂連接處也結出厚厚的冰塊,寒風無孔不入,即使是再潔癖的人,此時也不得不裹著肮髒的被子瑟瑟發抖。
何長宜被凍得牙齒打顫,將所有的皮夾克都蓋在身上。
謝迅手腳勤快,擔負起打熱水的重任,每天去和人搶車廂鍋爐剛燒開的滾水。
當他把灌了熱水的罐頭瓶遞給何長宜時,謝世榮總要咕噥兩句。
幸好,當列車抵達峨羅斯境內的第一個大站伊爾庫茨克時,車內終於熱鬧了起來。
火車還沒停穩,倒爺們已經擺好了賣貨的架勢,在車窗上拉了根繩子,把要賣的貨物都掛在繩上,像是夜市擺地攤。
還有人往胳膊上搭了好幾件皮夾克羽絨服,迫不及待地等著列車員開門。
而車外的買家們也早已等不及,不等火車進站停穩,就跟著車跑了起來,不住地揮動手裏攥著的盧布。
謝家叔侄更是早早就占據了車窗的有利位置,謝世榮拉下窗戶,伸手抓著衣服向外麵使勁晃悠。
謝迅則搶先衝下了車,直接麵對麵向峨羅斯人兜售貨物。
當列車徹底停下,外麵的峨羅斯人轟地圍了上來,有人甚至不顧危險地跳下月台,跳起來去夠倒爺手中揮舞的衣服。
何長宜拿了八套皮夾克下車,三套穿在身上,五套掛在胳膊上。
她甫一下車,腳還沒站穩,無數隻手已經朝著她伸了過來。
“庫勒特卡!庫勒特卡!”
庫勒特卡是峨語中皮夾克的意思,何長宜在上車前買了本峨語教材,在謝迅的指導下突擊補習了幾天,隻學了最實用的幾句,能把衣服賣給峨羅斯人就夠了。
何長宜伸出一隻手,示意要五千盧布。
峨羅斯人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意思,一把把盧布直接往何長宜手裏塞,簡直不像是在拿錢買東西,而是扔廢紙。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何長宜胳膊上掛著的五件皮夾克眨眼間就賣完了,速度快得甚至來不及反應。
從口袋空空到收到兩萬五千盧布,前後隻花了不到三分鍾。
按現在的匯率來算,1人民幣換20盧布,也就是說,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何長宜的個人資產從零變成了一千二百五十塊錢。
而這隻是五件皮夾克!
她還有十五件皮夾克和十二套“阿迪達斯”!
算下來的話,這一趟下來她至少能掙到五千元人民幣!
而這還隻是她第一次來峨羅斯試水。
當這一串數字在何長宜的腦子打了個轉,她眼睛都亮了起來。
當倒爺果然有搞頭!
何長宜熱情招呼著峨羅斯買家,把身上穿著的皮夾克也賣了出去,揣著四萬盧布,急匆匆回車廂補貨。
列車裏洋溢著亢奮的氣息,所有人都在忙著做生意,就連峨羅斯列車員都占據了一個車窗賣貨。
謝世榮一腳踩著過道上的小桌板,一腳踩著鋪位,從包裹裏扯出一件羽絨服,興奮得滿臉發紅,鍾峨摻雜地向窗外的峨羅斯客戶推銷。
“這個哈拉少,哈拉少!”
何長宜匆匆翻出皮夾克,想了想,又拿了幾套“阿迪達斯”。
作價一千四百盧布的假阿迪達斯比皮夾克還受歡迎,峨羅斯買家直接上手搶購,把錢往何長宜身上扔,生怕扔慢了衣服被別人買走。
何長宜忙得手忙腳亂,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
正當她數錢時,忽然身後有人伸手扯她掛在胳膊上的衣服。
何長宜反應極快,迅速抓住衣服,用力一拽——
一個麵目平淡的峨羅斯人被拽得一個趔趄,看了她一眼,有恃無恐,哼了一聲鬆開衣角。
何長宜顧不上找他算賬,因為她發現手裏的錢不太對勁,摸起來手感和之前收到的盧布不一樣。
她把這張錢抽出來扔給它的主人,那個峨羅斯人正要伸手拿走衣服。
錢被退回來,他看起來不是很驚訝,嘟囔了一句什麽,又從兜裏掏了一張錢出來。
這次的錢是真鈔。
何長宜一邊提防渾水摸魚搶衣服的,一邊還要驗鈔,忙得焦頭爛額。
衣服還沒賣完,車站已經響起催促上車的喇叭聲。
何長宜急忙返回列車,才走到包廂附近,她看到一根長長的鉤子從鋪位一側的窗戶伸進來,正在勾她放在上鋪的皮夾克。
有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