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豬腳肉已經燉得極其軟糯，那層油亮的皮幾乎碰著筷子就要化開。
    劉波輕輕咬下一口，不肥不膩的脂肪與酥爛入味的瘦肉交織著濃鬱鹵香，加上豬肉本身的醇厚，瞬間填滿了他空蕩的胃囊，帶來十足的滿足感。
    這年代的豬腳飯沒有半點預製菜的嫌疑，全憑老板實實在在的用料和多年練就的手藝。
    劉波吃得酣暢淋漓，直到第一碗飯扒得幹幹淨淨，起身去加米飯時，他才抹了抹嘴，抬頭看向對麵的瘦猴。
    瘦猴正低頭挑著碗裏的青菜，神色有些遊離。
    “最近跟家裏還是沒有聯係嗎？”劉波一邊接過老板盛滿的米飯，一邊問道。
    瘦猴頭也沒抬，用筷子漫不經心地戳著碗底，扯出一個無所謂的笑：“有什麽好聯係的？反正他們早就當我是個爛人唄，我也就當自己是個孤兒，清淨。”
    “你要是真這麽看得開，”劉波坐回位置，目光掃過瘦猴略顯躲閃的眼睛，“前天我也不會無意間看到那張匯款的單子了。”
    他頓了頓，“給你爸媽匯了一萬塊，對吧？”
    瘦猴夾菜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故作輕鬆地甩甩頭：“我那是怕我姐被他倆給賣了。給他們點錢，堵堵他們的嘴，省得他們天天琢磨著把我姐塞給哪個有錢的老男人。”
    幾番閑聊下來，劉波才得知，瘦猴還有個姐姐，比他大兩歲。
    據瘦猴形容，姐姐長得挺漂亮，還補充了一句“跟我長得挺像”。
    這話讓劉波忍不住仔細端詳了一下瘦猴那瘦削的臉龐和略顯突出的門牙，心裏直犯嘀咕：就他這長相，姐姐能漂亮到哪兒去？
    瘦猴提到父母一直忙著給姐姐張羅相親，一心想攀個高枝，這讓他非常不滿，卻又無力改變。
    劉波聽著，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他自己家裏雖窮，但父母和睦，家庭溫暖，這種勢利眼的事兒，他實在沒什麽經驗。
    回到遊戲廳，下午的人流明顯密集起來。
    各種遊戲機的音效、玩家的喧嘩、硬幣投入機器的清脆聲響混雜在一起，空氣裏彌漫著煙味和汗味。
    晚飯時間剛過，遊戲廳門口的光線一暗，走進來五六個人。
    劉波當時正靠在旁邊一台街機前玩《三國誌》，眼角的餘光瞥見為首的一個男人手裏反握著一把明晃晃的西瓜刀。
    那人圓臉，戴著一頂壓得很低的鴨舌帽，年紀大約二十出頭，相貌普通，要不是手裏那把刀煞氣逼人，扔人堆裏絕對找不出來。
    “誰是老板？”戴帽男扯著嗓子吼了一聲，聲音在嘈雜的遊戲廳裏顯得格外刺耳。
    這一嗓子讓周圍不少正沉迷於遊戲的玩家都嚇了一跳，紛紛停下操作，緊張地望過來。
    劉波不慌不忙地按了下遊戲機上的暫停鍵，站起身，臉上堆起生意人慣有的笑容，雙手插進褲兜，慢悠悠地走過去：“我就是。幾位兄弟，怎麽回事？有什麽指教？”
    戴帽男——葉青，歪著嘴，用西瓜刀虛點著劉波，吊兒郎當地說：“聽說你們這兒又能玩妹子又能打遊戲？正好，哥幾個今天想痛快痛快！先去開個最大的包間，叫五個最漂亮的妞過來！咱們先來場‘團戰’，爽完了，再給我拿一千塊錢的遊戲幣，讓兄弟們好好放鬆放鬆！”
    他說話時，眼神挑釁地掃視著四周。
    這架勢，明擺著不是來消費，是來找茬的。
    劉波臉上的笑容沒變，眼神卻冷了幾分：“要人啊，我們這的妹子個個水靈。不過規矩是先交錢，一個一百。還有，玩可以，得分開房間，不能紮堆。遊戲幣也多的是，別說一千塊，兩千塊都有，錢到位，隨便玩。”
    葉青嗤笑一聲，把西瓜刀扛在肩上，湊近一步：“怎麽？看不起我們？覺得我們給不起錢？”
    “來者都是客，怎麽可能看不起？”劉波笑著從兜裏掏出煙盒，給葉青和他旁邊的人遞了兩根煙，自己也點上一根，“那幾位兄弟，先跟我到後麵看看吧，姑娘們都在後院候著呢。”
    說完，他做了個請的手勢，便領著這幾個人穿過遊戲廳的側門通道，朝後院走去。
    那幾人仗著手裏有刀，互相使了個眼色，大搖大擺地跟了上去。
    劉波一走，瘦猴立刻拍了拍手，抬高聲音對大廳裏有些不安的玩家們笑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兄弟，一點小插曲，打擾大家興致了！這樣，每人現在就到前台領十塊錢遊戲幣，算是一點小心意！大家繼續玩，繼續嗨！”
    大廳裏原本緊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玩家們歡呼著“老板大氣！”
    “猴哥夠意思！”，興高采烈地湧向前台。
    區區五六個小混混，看著還瘦不拉唧的，瘦猴壓根不擔心劉波和王濤對付不了，他留下來，就是為了穩住前麵的場麵，別讓這點破事嚇跑了財神爺。
    後院和前麵遊戲廳的喧囂仿佛是兩個世界。
    這裏堆著些雜物，光線也有些昏暗。
    王濤正仰躺在一張破舊的躺椅上打盹，聽到腳步聲，眯縫著眼抬起頭，正好看見劉波帶著幾個手持西瓜刀的人進來。
    他瞬間睡意全無，慢悠悠地坐起身，活動了一下粗壯的脖頸，發出輕微的哢噠聲，臉上露出一絲感興趣的表情。
    劉波隨手將通往後院的鐵門“哐當”一聲關上，插上插銷，然後轉過身，依舊笑著看向葉青幾人：“哥幾個是哪條道上的？或者，我有什麽地方不小心得罪各位了？”
    葉青用西瓜刀拍了拍自己的手掌，昂著頭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葉青，兄弟盟的！”他頓了頓，加重語氣，“有人托我帶個話，說你欠他十五萬，讓我們過來拿錢。”
    劉波一聽就樂了，看來是周文坐不住了。自己不敢來，派這麽幾個貨色來探路？
    “老板，”葉青見劉波笑，以為他怕了，更加囂張地揮舞著西瓜刀，“你這遊戲廳開得這麽大，妞又這麽多，十五萬對你來說不算啥吧？破財消災，你也不想這漂亮地方見紅，對吧？”
    劉波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煙圈，語氣帶著戲謔：“錢嘛，我倒是不差，十五萬也有。但是他想要，讓他自己過來拿。找你們幾個傻屌過來，算怎麽回事？”
    這話一出，葉青身後的幾個小弟頓時炸了毛，一個個舉起西瓜刀，臉紅脖子粗地叫罵起來：
    “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好好跟你說話，你他媽還裝上逼了？”
    “趕緊拿錢！不然把你這破遊戲廳和**房全砸了！”
    “聽見沒？我們是兄弟盟的！別逼我們動手！”
    對於這個“兄弟盟”，劉波還真從瘦猴那兒聽說過。
    名字聽著唬人，其實就是一幫扒手湊起來的烏合之眾，主要在車站、步行街這些地方偷雞摸狗，偶爾也偷倉庫裏的貨。
    有兩個自以為手藝不錯的，就自封什麽“千手觀音”，估計就是這個葉青。
    連道上混的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們，嫌他們下作。
    他們偷來的手機，有時在囂張的時候還要依仗別人經常一個手機值個三四千，他們賣的時候也就值個三五百。
    還得看人臉色，心情不好也隻能賣個一兩百。
    劉波用夾著煙的手指指了指已經完全站起身，像座鐵塔似的王濤，對葉青說：“兄弟盟是吧？前幾天銅陵路巷口，有人堵我們，還動了槍，結果呢？照樣被我們撂倒好幾個，這事你們聽說了嗎？”他頓了頓，看著葉青微微變色的臉，“那人的脖子，就是他徒手擰斷的。看看他那雙手，單手擰斷你們的脖子，估計跟掰斷一根筷子差不多吧？”
    葉青下意識地看向王濤那雙骨節粗大、布滿老繭的蒲扇大手，心裏咯噔一下。前幾天動槍的事，他確實有所耳聞，沒想到正主就在這兒。他今天來，不過是收了別人五千塊錢來鬧事，可沒想把命搭上。
    葉青強作鎮定，把手中的西瓜刀揮舞得呼呼生風，試圖給自己和手下壯膽：“手再大，能硬得過老子手裏的刀嗎？你們雖然狠，但我們兄弟也不是吃素的！這樣，我也給你個麵子，不要十五萬了，你拿五萬塊錢，我們立馬走人，這事就算翻篇！”
    劉波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戾氣：“去你媽的！老子的麵子就值兩萬塊嗎？”他猛地扔掉煙頭，用腳狠狠碾滅，“想要錢？一毛都沒有！想動手？你們試試！今天誰敢往前一步，老子讓你們全都橫著出去！”
    劉波話音未落，旁邊的王濤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怪叫。
    他全身肌肉賁張，連帶著那件緊繃的背心都似乎發出了**，他向前踏出一步，地麵仿佛都隨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