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晚間與崔顥之閑談後，芷霧在崔府的走動便多了些。
    初夏的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常能看見她捧著一卷話本坐在廊下，或是在小花園裏慢走消食。
    有時遇上崔顥之下值歸來，兩人便會並肩在石子路上溜達幾圈，從京城裏哪家點心鋪子的糕點最新鮮，聊到話本裏俠客的結局是否圓滿。
    “昨日我去廚房討了塊綠豆糕，竟比前幾日的甜了些，許是廚娘多放了糖。”芷霧晃著手裏的折扇，語氣裏滿是雀躍，額角沾著的細汗被風一吹，泛起細碎的光。
    崔顥之側頭看他，見他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若是喜歡，我讓廚房每日都做些。”
    “那可不行！”芷霧立刻擺手，臉上露出狡黠的笑，“若是日日都吃，往後再吃別家的，就覺得索然無味了。好東西嘛，總得留著點念想。”
    崔顥之被她直白的模樣逗笑，隻覺得這少年身上的鮮活，像初夏涼爽的微風總能吹散他辦案時的沉悶。
    可又忍不住有一些不舍，裴雲舟的傷養好後就要離開了。
    這幾日，崔顥之發現芷霧總愛拿著炭筆在紙上塗塗畫畫。
    有時是廊下的海棠，有時是飛過的雀鳥，線條雖稚嫩，卻透著股靈動。
    那日他下值歸來，見芷霧正對著一張紙蹙眉，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墨漬還暈染了邊角。
    “這是在練字？”崔顥之走近，目光落在紙上的“雲舟”二字上。
    芷霧猛地抬頭，臉頰瞬間漲紅，慌忙將紙揉成一團：“就是隨便寫寫的，見笑了。”
    在青韶坊時她哪有機會練字，如今寫得這般潦草，有點怕被崔顥之笑話。
    崔顥之卻彎腰撿起紙團，輕輕展開：“字跡雖生澀，卻有股勁在。若是不嫌棄，我教你練字如何？”
    芷霧愣住，隨即眼睛一亮，用力點頭：“真的嗎？那可太好了！我早就想把字練好看些，免得日後寫個欠條都被人笑話。”
    每日傍晚飯後的書房便多了一道身影。
    崔顥之握著芷霧的手，教他如何運筆，如何控墨。
    墨香混著芷霧身上淡淡的藥香，在安靜的書房裏漫開，連窗外的蟬鳴都顯得溫柔了些。
    “手腕再穩些，橫畫要平，豎畫要直。”崔顥之的聲音低沉，落在芷霧耳邊，帶著點溫熱的氣息。
    芷霧屏住呼吸，跟著他的力道緩緩落筆，筆尖在宣紙上劃過，終於寫出一道還算工整的橫畫。
    “怎麽樣？”她抬頭眼底帶著點得意，明顯是在要誇獎。
    崔顥之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頭莫名一軟，指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不錯，進步很快。”誰也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有時崔顥之辦案晚歸，芷霧會在廊下留一盞燈；若是遇上陰雨天，芷霧還會叮囑丫鬟給崔顥之的茶裏多加些薑片。
    這些細碎的關心，像春雨般落在崔顥之心頭，悄無聲息地滋養著什麽。
    崔顥之在孫啟的案子上終於有了新進展。他從孫啟書房的暗格裏，翻出了一本記賬冊，上麵詳細記錄著他近三年來收受的賄賂，甚至牽扯出幾位朝中官員的名字。
    其中幾筆大額款項的去向，隱隱指向了四皇子蕭承澤的母族——英國公府。
    為了穩妥起見，崔顥之特意進宮，將記賬冊呈給太子蕭承煜。
    東宮的書房內，蕭承煜看著冊子裏的內容，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崔顥之聲音壓得低了些，“孫啟死前幾日，曾與英國公府的管家見過麵。臣懷疑他的死，恐怕與這記賬冊有關。”
    蕭承煜指尖摩挲著冊頁邊緣，眼底閃過冷光：“四弟倒是會選人，可惜孫啟太不中用，還沒等成事就露出馬腳。你放心這記賬冊我會妥善保管，待時機成熟，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崔顥之應下，兩人又商議了些後續的安排，才起身告辭。
    剛走出宮門，崔顥之就撞見了迎麵而來的蕭承澤。
    四皇子穿著一身墨藍色錦袍，腰間係著玉帶，身後跟著幾個侍從，排場十足。
    “這不是崔大人嗎？”蕭承澤停下腳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聽說崔大人近日在查孫啟的案子，不知可有進展？”
    崔顥之頷首，語氣疏離：“臣隻是在做分內之事，不敢勞四皇子掛心。”
    “分內之事？”蕭承澤上前一步，目光帶著審視，“本王倒是聽說，崔大人近日與一位裴家小公子走得很近。那裴雲舟可是外室所生，崔大人這般看重他，就不怕被人抓住把柄，影響了仕途？”
    這話裏的挑撥之意再明顯不過。崔顥之眼底閃過冷光，卻依舊保持著平靜：“雲舟是臣的救命恩人，臣待他親厚些也是合情合理。倒是四皇子，似乎格外關注臣的私事，不知是何緣由？”
    蕭承澤被他反問得一噎，隨即又笑了起來：“本王隻是隨口一提，崔大人不必多心。
    畢竟崔大人是太子殿下的得力助手，本王可不想看見你因小事栽了跟頭。”
    “多謝四皇子‘關心’。”崔顥之微微躬身，語氣裏帶著幾分譏諷，“臣還有公務在身，先行告辭。”說罷，轉身便走。
    看著崔顥之挺拔的背影，蕭承澤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眼底翻湧著陰翳。
    真會裝模作樣。
    可轉念一想，他又緩緩勾起嘴角——幸好還有林小五。
    聽說林小五在崔府過得極好，看來崔顥之對他早已放下戒心，隻要林小五能按計劃行事，等崔顥之對他情根深種時，再將此事公之於眾，崔家的顏麵、崔顥之的仕途，都會毀於一旦。
    “殿下，我們回府嗎？”侍從小心翼翼地問道。
    蕭承澤收回目光，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玉佩，語氣帶著幾分得意：“回府吧”
    他倒要看看，崔顥之這位斷案如神的大理寺右丞，最終會如何栽在一個“少年”手裏。
    而此刻的崔府，芷霧正坐在廂房裏練字。
    六六將四皇子與崔顥之的對峙轉播給她看，芷霧有點無語：“嘖，這個四皇子真是狗肚子裏裝不了二兩香油，其實他是臥底吧。”
    就沒見過上趕著給對手提醒的。
    垂眸看著宣紙上的“顥之”二字，已寫得有模有樣。她放下筆，指尖輕輕拂過紙上的字跡，眼底閃過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