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上不顯，隻幾不可察地對她幾不可察地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必過來，隨即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門後。
    回廊下，又隻剩下沈清瑤一人，不，現在多了一個芷霧。
    沈清瑤還沉浸在太子方才那番毫不留情的斥責所帶來的巨大震驚與難堪中，渾身冰涼，指尖顫抖。
    直到顧銜玉的身影徹底消失，她才仿佛從冰窟中找回一絲知覺，隨即，無邊的羞憤和狼狽瞬間淹沒了她。
    她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慢悠悠地腳步聲在身側響起。
    她猛地抬頭，看向好整以暇踱步過來的芷霧，對方臉上那明媚燦爛、甚至帶著點諷刺的笑臉。
    芷霧走到沈清瑤麵前幾步遠停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沈清瑤今日這身淡粉玉蘭裙，襯得她人比花嬌，隻是此刻臉色煞白，眼眶微紅，強作鎮定卻難掩搖搖欲墜，那副我見猶憐的姿態，倒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嘖，”芷霧輕輕咂了下嘴，聲音清脆，在寂靜的回廊裏格外清晰。
    “沈小姐，”她開口，語調拖得長長的，帶著一種天真的殘忍，“好巧呀，你也在這裏……思慮過度心中不安嗎？”
    沈清瑤身體一僵，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維持住聲音的平穩，隻是那微微的顫抖泄露了她的心緒。
    “蕭小姐何時來的？偷聽旁人談話，非君子所為，亦有失貴女風範。”
    “風範？”芷霧像是聽到了什麽極有趣的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杏眼彎成了月牙。
    “沈小姐跟我講風範？方才在涼亭裏，是誰不顧別人興致，非要拉著我表哥作詩顯示才學來著？哦——結果我表哥不樂意，某些人就眼巴巴追到這兒來，又是請罪，又是為殿下思慮，還扯上皇上……嘖嘖，這風範，我可真是學不來。”
    她每說一句，沈清瑤的臉色就白一分。
    “至於偷聽嘛，”芷霧聳聳肩，一臉無辜。
    “這路又不是你沈家修的，回廊也不是你沈家建的，我走過來，正巧聽見沈小姐聲音婉轉動聽。”
    她往前湊近一步，微微歪頭，盯著沈清瑤強作鎮定的眼睛，臉上笑容依舊燦爛，眼底卻沒什麽溫度：“沈清瑤，你這副替我打算、為我著想的模樣，做得可真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哪門子知心體貼的好姐姐呢。”
    沈清瑤被她目光所懾，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芷霧卻不依不饒，語氣依舊嬌憨，話語卻越發犀利：“不過呢，我這個人，性子直，腦子也沒沈小姐你那麽好使，聽不懂那些彎彎繞繞。我就聽明白表哥最後幾句話，哎呀，表哥說話一向溫和，能讓他說到這個份上……”
    她故意停頓一下，上下掃視沈清瑤，目光在她慘白的臉上和微微發抖的身子上轉了一圈。
    才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總結道：“沈小姐，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盤菜了呀？”
    “你！”沈清瑤終於忍不住，胸口劇烈起伏，瞪著芷霧，那雙向來清冷的眸子裏此刻滿是壓抑的怒火和屈辱。
    “蕭芷霧！你休要在此猖狂！太子殿下不過是一時……”
    “一時什麽？”芷霧挑眉，打斷她，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顯出幾分屬於將門嫡女的驕矜與銳利，“一時被我蒙蔽？還是一時沒看清你那端莊賢淑下的真麵目？”
    她搖了搖頭，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沈清瑤，我討厭你的從來就不是因為你比我多會背幾首詩，多會畫幾筆畫。我討厭的就是你永遠這副自以為高人一等，處處算計，還要擺出一副為我好為別人好的虛偽樣子！太子妃之位？”
    芷霧嗤笑一聲，指尖繞著披帛的流蘇，眼神卻銳利如刀：“那是表哥，還有皇上皇後娘娘要考慮的事。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在這裏挑三揀四，評頭論足。”
    “你剛才不會還想說自己當了太子妃之後，等我嫁入東宮做側室，你會善待我吧。”
    “說什麽夢話呢？”
    沈清瑤被堵得啞口無言，渾身發抖，不僅是氣的，更是有一種被徹底看穿、打入穀底的冰冷和絕望。
    在太子那裏，她那些引以為傲的資本被貶得一文不值。
    在蕭芷霧這裏，她慣用的姿態和心思被扒得幹幹淨淨。
    “我告訴你，”芷霧最後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件礙眼的雜物。
    “以後，離我表哥遠點。你那點心思，藏也好露也罷，別舞到我眼前來。我今天心情好，懶得跟你多計較，但若再有下回……”
    她沒有說下去，隻是輕輕哼了一聲，但那未盡之意裏的警告和傲然，比任何直白的威脅都更讓沈清瑤心驚。
    說完，芷霧也不再看她。
    轉身時裙擺劃出一道流暢而恣意的弧度，沿著來時路，翩然離去。
    回廊裏，徹底隻剩下沈清瑤一人。
    午後的陽光透過廊簷，在地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微風穿過，帶來遠處花園裏隱隱的歡聲笑語，更襯得此處的寂靜冰冷徹骨。
    她緩緩地、僵硬地靠在廊柱上，方才強撐的力氣瞬間被抽空。
    臉上火辣辣的，不是因為日曬，而是那無形的耳光，一下比一下響亮。
    她慢慢抬起手，捂住臉，指尖冰涼。
    淚水終於控製不住，從指縫中滲出。
    許久。
    “蕭、芷、霧……”她放下手，露出微微紅腫卻依舊難掩清麗的眼眸，隻是那眼底深處，最後一絲清高破碎後，沉澱下來的是更為幽暗難辨的晦澀。
    她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
    今日之辱，她記住了。
    太子妃之位……絕不會就這麽算了。
    沈清瑤慢慢挺直了脊背，指尖用力拭去眼角的濕痕。
    她原本對太子，確有那麽幾分源於其身份氣度的傾慕。
    可如今，那點本就克製的情愫，在現實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又不值一提。
    愛慕？不重要了。
    太子妃之位，從來就不該隻關乎兒女情長。
    那是沈家更進一步的階梯，是父親在朝堂籌謀的關鍵一環，是她身為嫡女必須為家族掙得的榮光。
    蕭芷霧有皇後寵愛，有將門倚仗，可以恣意妄為。
    可她沈清瑤，有沈家百年清譽，有父親暗中運作的聖心。
    既然溫情脈脈的路徑已被太子親手斬斷，那便隻剩下一條路。
    她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掌心留下幾個深深的月牙印。
    眼神重新歸於平靜，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幾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