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芷霧醒來時，天色已大亮。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內室，在光潔的梨花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她擁著錦被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綠枝。”她喚了一聲，聲音還帶著剛醒的軟糯。
    外間守著的綠枝立刻捧著溫水與帕子進來，身後跟著端著銅盆的綠芽。
    兩人伺候芷霧洗漱更衣，動作輕柔熟練。
    “小姐今日氣色真好。”綠芽為她梳理長發，從妝匣中取出一支赤金鑲嵌紅寶石的蝶戀花步搖，輕聲問道，“戴這支可好？與小姐今日這襦裙正相配。”
    芷霧對著銅鏡端詳片刻，搖了搖頭：“換那支紫晶蘭簪。”
    綠枝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了然一笑，從妝匣底層取出一隻錦盒。
    打開盒蓋，那支通體剔透的紫晶蘭簪靜靜躺在明黃色絲綢上。
    “太子殿下送的東西，小姐總是格外愛惜。”綠芽抿嘴輕笑，小心地將簪子插入芷霧梳好的發髻中。
    芷霧看著鏡中鬢邊那抹清雅的紫色，腦海中浮現昨日回廊下顧銜玉轉身時那個幾不可察的眼神。
    他看見她了。
    那種無需言說的默契，讓她心頭莫名泛起一絲甜意，像含了一小塊蜂蜜牛乳糕，甜絲絲的，化也化不開。
    “小姐，早膳備好了，是在房裏用，還是去花廳？”綠枝輕聲詢問。
    “去花廳吧。”芷霧起身，裙擺隨著動作漾開層層漣漪，“爹爹和大哥應該都在。”
    將軍府的花廳敞亮通透，四麵開窗，此時晨風微拂，帶著院子裏花叢的淡淡香氣。
    蕭遠與蕭驚鴻果然已在桌前。
    見芷霧進來，蕭遠放下手中的粥碗，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福滿來了，快坐。昨日在鎮國公府玩得可還盡興？”
    蕭驚鴻正夾著一塊水晶蝦餃，聞言抬頭看向妹妹，眼中帶著幾分戲謔：“聽說昨日賞花宴很是熱鬧，某位小祖宗大出風頭？”
    芷霧在父親身旁坐下，接過綠枝盛好的燕窩粥，先是乖巧地對父親點點頭：“回爹爹，鎮國公府的花開得極好，女兒玩得很開心。”
    然後才轉向蕭驚鴻，對他冷哼一聲：“大哥消息倒是靈通。”
    蕭遠看著兄妹二人鬥嘴，笑著搖搖頭。
    他放下筷子，狀似隨意地問道：“昨日太子殿下也去了？”
    “嗯，表哥後來才到的，坐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走了，說是有正事與鎮國公商議。”芷霧舀了一勺粥，慢條斯理地喝著。
    蕭遠點點頭，沉吟片刻，又道：“福滿，你與太子殿下自幼親近，這是好事。但如今你們都大了，該有的分寸還是要有的，莫要落人口實。”
    芷霧手中勺子微微一頓，抬起杏眼看向父親：“爹爹是說……”
    “爹爹沒別的意思。”蕭遠溫聲道，目光中含著深意，“隻是提醒你，皇家之事，牽扯甚廣。你性子直心思也單純，有些事看得簡單，但旁人未必如此。尤其是如今太子選妃在即，多少雙眼睛盯著，你行事說話，需得更謹慎些。”
    芷霧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瓷白的肌膚上投下小片陰影。
    “女兒知道了。”
    蕭遠見她聽進去了，欣慰地點點頭，不再多說。
    早膳用罷，蕭遠去了書房處理軍務，蕭驚鴻也被兵部的人請走。
    芷霧獨自回到自己院中，坐在涼亭裏，看著池中遊魚發呆。
    “小姐，”綠枝端著一碟新做的玫瑰酥過來，輕聲勸道，“老爺的話是為小姐好，但小姐也不必太過憂心。有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護著，誰敢亂嚼舌根？”
    芷霧捏起一塊玫瑰酥，小巧精致的點心酥皮層層分明，透著淡淡的粉紅色，咬一口，玫瑰花香在口中化開。
    “我不是憂心這個。”她搖搖頭，目光有些飄遠，“我隻是在想……表哥他……”
    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在想什麽？
    在想他送她發簪時，眼底那抹她當時未曾深思的溫柔。
    心髒忽然漏跳了一拍。
    “小姐？”綠枝見她出神，輕聲喚道。
    芷霧回過神來，搖搖頭，將剩下的半塊玫瑰酥放入口中，甜香在舌尖蔓延，卻壓不住心頭那絲莫名的悸動。
    “備車，”她忽然站起身，“我要進宮給姑母請安。”
    鳳儀宮今日格外安靜。
    芷霧隨著引路內侍走進殿內時，皇後林婉儀正倚在臨窗的軟榻上，手中拿著一卷書，卻並未在看，目光落在窗外一株開得正盛的蘭花上，神情有些恍惚。
    “姑母。”芷霧走到榻前，屈膝行禮。
    林婉儀聞聲轉頭，見是她，臉上立刻漾開溫柔的笑意，招手讓她到身邊坐下：“福滿來了，可用過早膳了？”
    “用過了。”芷霧挨著她坐下，很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將頭靠在她肩上，“姑母在看什麽書？”
    “不過是些閑散雜記。”林婉儀將書卷放下，輕輕撫摸著芷霧的頭發，目光落在她鬢邊那支紫晶蘭簪上，微微一頓，“這簪子……”
    “是表哥送的。”芷霧直起身，抬手摸了摸簪子，眼中不自覺流露出歡喜，“姑母覺得好看嗎？”
    林婉儀凝視著那支在晨光中流轉著溫潤紫光的簪子，許久，才輕輕歎了口氣，語氣複雜：“好看，懷瑾的眼光，一向是好的。”
    她頓了頓，看向芷霧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深意：“福滿，你與懷瑾……近來可還好？”
    芷霧眨了眨眼：“很好啊。表哥昨日還去鎮國公府找我了呢。”
    “那就好。”林婉儀笑了笑，那笑容卻未達眼底，反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憂色。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
    芷霧敏銳地察覺到姑母今日情緒有些不同，正想開口詢問，殿外傳來內侍的通稟聲：“皇後娘娘，太子殿下求見。”
    林婉儀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恢複如常：“讓他進來。”
    芷霧卻立刻坐直了身體，眼睛亮了起來，轉頭看向殿門方向。
    顧銜玉踏進殿內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麵。
    少女挨在母後身邊，聞聲回頭，杏眼睜得圓圓的，像是盛滿了星光，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他眸光微軟，先向林婉儀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免禮。”林婉儀的聲音依舊溫和，卻透著一層無形的疏離，“今日怎麽有空過來？”
    “剛與父皇議完事，順路過來給母後請安。”顧銜玉語氣恭謹，目光卻似有若無地掃過芷霧。
    少女立刻從軟榻上跳下來，幾步走到顧銜玉麵前，仰著小臉看他，語氣雀躍：“表哥！”
    “嗯。”太子自然地替她理了理鬢邊一縷不聽話的發絲。
    芷霧覺得被他指尖拂過的地方有些發燙，下意識地偏了偏頭，卻撞進他含笑的鳳眸裏。
    那雙眼眸深邃如潭，此刻映著她的身影，清晰地仿佛能看見自己微微泛紅的臉頰。
    她心跳又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