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歸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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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 行囊中
    短暫而珍貴的休整時間,在山坳的死寂中流逝。
    一個時辰,仿佛隻是彈指一瞬,卻又漫長得,足以讓傷痛和疲憊深入骨髓。
    晨光並未帶來溫暖,反而將昨夜慘烈的痕跡,照得更加清晰刺目。
    凝固的褐紫色血泊、散落的破損兵器、無主的戰馬,茫然佇立。
    還有那些,永遠沉默下去的,同伴遺體。
    更重要的是,那四十多頭用半數兄弟性命,換來的牲畜。
    此刻也顯出了疲態和不安,低聲嘶鳴著,消耗著所剩無幾的體力。
    隊伍必須再次啟程了,追兵雖暫退,但絕不會放棄。
    慕容恪的騎兵,很可能正在重新集結,甚至調動更多兵力,張開一張更大的網。
    “還能動的,把陣亡兄弟的銘牌摘下來,帶上。”
    冉閔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無法帶走,兄弟們的遺體,隻能帶走他們存在過的證明。
    希望有朝一日,能送回他們的故鄉,或者……留給鄴城,作為撫恤的憑證。
    這是他能做的,最後的、微不足道的告慰。
    士兵們,沉默地執行著,動作麻木而迅速。
    每一次從冰冷的屍體上,取下那簡陋的木牌或鐵片,都像是在心口剜下一塊肉。
    傷員的處理更是觸目驚心,赫連如刀被安置在一匹搶來的、相對溫順的馱馬上。
    他依舊處於,半昏迷狀態,身上插著的箭杆,被粗暴地斬斷。
    但箭頭還留在體內,無人敢輕易取出,怕造成更致命的出血。
    他的狼王右臂無力地垂下,偶爾無意識地抽搐一下,滴落著混合了膿血的組織液。
    他的呼吸,微弱而滾燙,顯然引發了,嚴重的高熱和感染。
    影骸守在他旁邊,用自己的方式,某種痛覺轉移或精神共鳴,試圖穩定其傷勢。
    但他自己肩胛處的可怕創傷,也隻是簡單處理,臉色蒼白如鬼。
    焰姬依舊昏迷不醒,被橫放在馬背上,由一名傷勢較輕的黑狼騎看護。
    她的火浣布,被揭開一角,底下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紫黑色。
    還有潰爛的跡象,毒物反噬和內髒燒傷,正在吞噬她的生命。
    董猙和禿發叱奴,帶著還能戰鬥的人,負責警戒和驅趕牲畜。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和傷痛,但眼神深處,那點求生的火焰尚未熄滅。
    墨離仔細觀察著,地圖和周圍地形,眉頭緊鎖。
    盧辯在一旁,劇烈咳嗽著,咳出的痰液中帶著血絲,他的身體,似乎也到了極限。
    衛錙銖則麵無表情地,清點著剩餘的物資和牲畜。
    在她的鐵算盤上,生命的消逝和資源的增減,被冷酷地量化著。
    “我們必須盡快進入,東南山區,”墨離指著地圖上一片連綿的陰影。
    “隻有借助複雜地形,才能最大程度抵消,慕容恪騎兵的優勢。”
    “但山路難行,這些牲畜……”他看了一眼那些騾馬,沒有說下去。
    但意思很明顯,這些寶貝,現在成了逃命的累贅。
    “走!”冉閔沒有猶豫,翻身上馬,黑雲也受了些輕傷,但依舊神駿。
    “就是拖,也要把它們拖進山!這是我們欠那些戰死兄弟的!”
    隊伍再次啟程,速度比來時,慢了何止一倍。
    他們拖著沉重的傷患,驅趕著不情不願的牲畜。
    如同一支龐大的、傷痕累累的送葬隊伍。
    向著東南方向,那片看似能提供庇護、實則同樣危機四伏的群山,艱難跋涉。
    歸途,從未如此漫長而絕望。
    第二幕:山道難
    進入山區後,情況並未好轉,反而更加艱難。
    所謂的“路”,大多是野獸踩出的小徑,或是幹涸的河床,崎嶇不平,碎石遍布。
    對於疲憊的戰馬,和受驚的牲畜來說,每一步都充滿危險。
    不斷有騾馬失足摔倒,摔斷腿的隻能被忍痛處決,割下盡可能多的肉帶走。
    隊伍的行進速度,被拖累到了極致。
    寒冷、饑餓和傷痛,持續消耗著每個人的體力。
    幹糧早已告罄,隻能宰殺那些,實在走不動的牲畜。
    就地生火,匆匆烤製一些,半生不熟的肉塊果腹。
    沒有鹽,肉腥味混合著血絲,難以下咽,但為了活命,必須吞下去。
    傷員的狀況,在惡劣的環境下持續惡化,哀嚎聲和壓抑的呻吟,時斷時續。
    更要命的是,慕容恪的追兵並未放棄,他們沒有大規模,進入複雜山區。
    但小股精銳的偵騎和山地斥候,如同附骨之蛆,始終在周圍出沒。
    咻! 一支冷箭,突然從側方的山林中射出。
    精準地將一名,正在費力牽引馱馬的士兵,射翻在地!
    “敵襲!左側!”警戒的士兵,聲嘶力竭地大喊。
    隊伍瞬間一陣慌亂,牲畜受驚,四處亂竄。
    董猙和禿發叱奴,立刻帶人撲向,箭矢射來的方向。
    但密林之中,敵人早已遁走,隻留下幾片被踩斷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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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冷箭騷擾,層出不窮,他們不尋求正麵決戰,隻是不斷地偷襲、騷擾。
    射殺人員、驚擾牲畜,一點點放血,拖延隊伍的速度,消耗他們的精神和體力。
    蘇冷弦的鐵哨聲,越發頻繁和急促,指揮著隊伍收縮、防禦、快速通過危險地段。
    但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這種時刻高度緊張的狀態,對指揮者是巨大的消耗。
    拓跋山和另一個胡人新兵,在這種環境下,反而顯露出一些優勢。
    他們更熟悉山地,眼神也更敏銳。
    幾次提前發現了,埋伏的斥候,避免了更大的損失。
    但整體的氛圍,依舊壓抑得,令人窒息。
    每一次冷箭響起,都可能意味著,又一個同伴的倒下。
    歸途,成了一場以生命為代價的、緩慢的死亡行軍。
    第三幕:人心浮
    持續的傷亡、惡劣的環境、渺茫的希望,開始悄然侵蝕,這支隊伍的意誌。
    盡管對冉閔的忠誠,和對鄴城的牽掛仍在,但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般蔓延。
    私下裏,開始出現一些,極其低沉的、不敢讓冉閔聽到的怨言和議論。
    “……值得嗎?為了這幾頭牲口……死了那麽多兄弟……”
    “赫連將軍他們……怕是挺不過去了……”
    “就算能回到鄴城,又能怎樣?慕容恪百萬大軍圍著……這點東西,夠吃幾天?”
    “我們……真的能回去嗎?怕是都要死在這山裏……”
    甚至有人開始用懷疑的目光,偷偷打量那兩個胡人新兵。
    雖然拓跋山立了功,但非我族類的猜忌,在這種極端環境下再次抬頭。
    “要不是他們……慕容恪怎麽會知道那條小路?胡人沒一個好東西……”
    負傷和疲憊,也讓紀律開始鬆弛,分配食物時,開始出現小小的爭執。
    看守牲畜的士兵,因為極度疲憊,偶爾會打盹,導致牲畜走散。
    雖然後來大部分找了回來,但引發了衛錙銖,冷酷的訓斥和懲罰。
    墨離和盧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危險的苗頭。
    “天王,”墨離找到冉閔,聲音冰冷。
    “士氣低落,怨言漸起,需防營嘯或……逃兵。”
    他說話,從不拐彎抹角。 盧辯也咳嗽著補充。
    “尤其……需留意那兩名胡卒……雖有功,但終究……人心隔肚皮。”
    冉閔聽著,麵無表情,但他握著刀柄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何嚐不知?但他不能表現出任何動搖,他是這支隊伍,唯一的支柱。
    他走到隊伍中間,目光如電般,掃過那些疲憊不堪、眼神閃爍的士兵。
    “覺得委屈?覺得絕望?”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想想鄴城裏,易子而食的父老!想想你們,戰死的同澤!
    我們每帶回去一口吃的,就可能多讓一個人活下來,就可能讓鄴城多守一天!”
    “覺得這條命不值錢了?老子告訴你們!你們的命,金貴得很!”
    “是老子和無數兄弟,用血換回來的!誰敢輕易丟了,老子第一個不答應!”
    “收起你們那點心思!想活著回去,想看著慕容恪滾蛋,就給我打起精神!”
    “握緊你們的刀!看好你們身邊的兄弟!誰再敢擾亂軍心——”
    他猛地揮刀,橫刀刀鋒削過旁邊一塊,突出的岩石,火星四濺,石屑紛飛!
    “猶如此石!”強大的氣場和積威,暫時壓製了浮動的暗流。
    士兵們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但那種深層次的疲憊和絕望,並非一番話就能消除。
    歸途,不僅是地理上的跋涉,更是人心與意誌的煉獄。
    第四幕:希望渺
    又經過兩天兩夜,近乎不眠不休的艱難跋涉,隊伍終於深入了,太行餘脈的腹地。
    慕容恪的斥候騷擾,似乎減少了一些。
    但誰都明白,這絕非好意,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慕容恪很可能在外圍,布下了更大的包圍圈。
    或者正在調集,更適合山地的部隊,前來圍剿。
    他們的位置,依然距離鄴城遙不可及,中間隔著慕容恪的重重大軍和層層防線。
    如何將這區區幾十頭牲畜送回鄴城,是一個幾乎無解的難題。
    這天傍晚,隊伍在一處,相對背風的山崖下宿營。
    氣氛更加沉悶,赫連如刀和焰姬依舊昏迷,氣息愈發微弱。
    藥品早已用盡,隻能靠一些,采摘的草藥勉強應付,效果甚微。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冉閔獨自一人,爬上附近的一塊高地,遙望著鄴城的方向。
    暮色四合,群山蒼茫,什麽也看不見。
    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座城市的沉重呼吸。
    能感受到慕容昭、李農,他們在其中的苦苦支撐。
    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就算他拚盡全力,殺出重圍,將這幾十頭牲畜送到鄴城腳下,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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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慕容恪的鐵桶大陣,如何送進去?這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難道所有的犧牲,所有的掙紮,最終真的隻是一場徒勞?
    就在這時,墨離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 “天王,”墨離的聲音依舊平靜。
    “剛收到‘鬼車’用最後渠道,傳來的訊息……代價巨大。”
    冉閔猛地轉身:“鄴城如何?!”
    “城還在。李農將軍穩住了防線。但……”墨離頓了頓。
    “瘟疫更重了,糧食……據說已盡,開始……開始大規模……”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人相食。
    冉閔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一股腥甜湧上喉嚨。
    又被他強行咽下,他的眼睛,瞬間布滿血絲。
    墨離繼續道:“慕容恪似乎……正在抽調部分圍城兵力,向我們的方向移動。”
    “他……決心要先解決,我們這支‘疥癬之疾’。”
    內無糧草,外有強敵緊逼,鄴城已到懸崖邊緣。
    而他們這支孤軍,也即將迎來,慕容恪的全力撲殺。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歸途似乎真的成了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冉閔望著遠方的落日餘暉,仿佛看到的是鄴城和自身,即將熄滅的命運之火。
    但他握緊了手中的橫刀,刀柄冰冷的觸感,讓他保持著最後的清醒。
    就算歸途無期,就算希望渺茫如星火。 隻要還活著,就必須走下去。
    戰鬥下去,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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