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內，空氣仿佛凝固。
    月長老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靜靜的注視著顧昭。
    那是一種無形的壓力，足以讓任何心懷鬼胎的人不寒而栗。
    但顧昭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緊張。
    他那超過常人的精神屬性，讓他在此刻保持著絕對的冷靜和清醒。
    他沒有立刻拿出證據。
    而是先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不卑不亢的說道：“大明蒙化衛所罪兵顧昭，見過月長老。”
    “罪兵？”
    月長老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一個罪兵，卻攪動了磨盤山的風雲。讓黑水部的阿古巴和明軍的副千戶都損失慘重。年輕人，你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精彩談不上，九死一生倒是真的。”
    顧昭自嘲的笑了笑，然後神色一正。
    “長老，明人不說暗話。我今日前來，隻為兩件事。”
    “第一，活命。”
    “第二，複仇。”
    “而這兩件事，恰好與貴部的利益，不謀而合。”
    月長老沒有說話，隻是做了一個“請繼續”的手勢，示意他接著說。
    “黑水部在楊威的支持下，近年來實力大漲，不斷蠶食貴部的草場和礦脈。長此以往，此消彼長，銀月部的處境隻會越來越艱難。這一點，想必長老比我更清楚。”
    顧昭的第一句話，就切中了銀月部的要害。
    月長老的眼神微微一動。
    “而我，可以幫你們，徹底斬斷黑水部這條來自大明的臂助。”
    顧昭說著，將那個裝著密信的竹筒，和那塊東廠的獸骨令牌，恭恭敬敬的放在了麵前的石桌上。
    “這是我的籌碼。”
    月長老並沒有立刻去看那些東西。
    她隻是深深的看了顧昭一眼，緩緩說道：“我們憑什麽相信你？你隻是一個勢單力薄的明軍罪兵。而我們若是出手，就等於徹底和楊威撕破臉，甚至可能引來明軍更大規模的報複。”
    “就憑這些東西，還不夠。”
    “不夠？”顧昭笑了。“長老，您錯了。這些東西，已經足夠了。”
    他上前一步，聲音陡然提高。
    “這封信，是楊威通敵叛國的鐵證。隻要它在，楊威就永遠是驚弓之鳥。他現在最想做的，不是報複貴部，而是不惜一切代價拿回它，然後殺光所有知情人。”
    “而這塊東廠令牌，則說明了另一件事。”
    顧昭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東廠的出現，意味著大明朝廷的內部，正在進行一場我們無法想象的博弈。楊威，很可能隻是其中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東廠的人死在這裏，對他們來說是奇恥大辱，他們必然會派更多的人來調查，來清洗。”
    “如此一來，這潭水，就被徹底攪渾了。”
    “楊威自顧不暇，東廠暗中調查，黑水部群龍無首。這難道不是貴部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你們需要的，不是冒著巨大的風險去和明軍正麵開戰。”
    顧昭的聲音充滿了蠱惑力。
    “你們需要的，隻是一個契機，一個借口，去‘合理’的削弱你們的宿敵。”
    “而我，和我的弟兄們，就是這個契機。”
    “我們可以成為你們手中的一把刀，一把看不見的刀。我們可以去襲擊黑水部的糧倉，可以去獵殺他們的斥候，可以去燒毀他們的祭壇。所有髒活累活，都由我們來幹。”
    “如此一來，黑水部隻會將怒火傾瀉在楊威身上，以為是他在背後搗鬼。而楊威，為了自保，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他們之間的裂痕，會越來越大。”
    “到那時，長老您再坐收漁翁之利，豈不美哉？”
    石殿內，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月長老閉上了眼睛，蒼老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在權衡著這其中的利弊得失。
    娜迦站在一旁，看著那個侃侃而談的少年，美眸中異彩連連。
    她第一次發現，語言的力量，有時候比刀劍更加鋒利。
    這個漢人少年，不僅有著恐怖的實力，更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他將人性、利益、時局都算計得清清楚楚，為她們銀月部，畫下了一張無比誘人的大餅。
    許久，月長老終於睜開了眼睛。
    “你的計劃，很動人。”
    她緩緩說道。
    “但是，我憑什麽相信，你有能力做到你所說的這一切？就憑你這十幾號殘兵敗將？”
    “就憑我。”
    顧昭挺直了胸膛，身上散發出一股無與倫比的自信。
    月長老看著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裏綻放的雪蓮，帶著一絲清冷，和一絲欣賞。
    “好一個‘就憑我’。”
    “年輕人，我喜歡你的膽魄。我決定，和你賭一把。”
    她站起身，手中的木杖在地麵上輕輕一點。
    “娜迦。”
    “聖女。”娜迦立刻上前，躬身行禮。
    “從現在起，你帶領我們銀月部最精銳的五十名‘風語者’，暫時聽從這位顧昭守備的調遣。”
    月長老的決定，讓娜迦都為之一驚。
    風語者，是銀月部最精銳的斥候和刺客，每一個都身手高強，擅長叢林作戰，是部落最寶貴的財富。
    現在，聖女竟然要將他們交給一個來曆不明的漢人？
    “聖女，這……”
    “不必多言。”月長老打斷了她。“我自有分寸。”
    她再次看向顧昭，眼神變得無比銳利。
    “這是一場賭局。我押上銀月部五十名最優秀的兒郎。而你的賭注，是你和你所有弟兄的性命。”
    “我會給你們提供補給和情報。你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去端掉黑風寨在磨盤山北麓的一個秘密軍械庫。那裏，是楊威存放下一批準備交易的鐵器的地方。”
    “如果你成功了，就證明了你的價值。到那時，我們再談下一步的合作。”
    “如果你失敗了……”
    月長老沒有說下去，但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我的弟兄們，也會死。”
    “一言為定。”
    顧昭沒有絲毫猶豫，幹脆利落的答應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要麽，贏得這場賭局，獲得強大的盟友，為自己爭取到寶貴的喘息之機。
    要麽，輸掉一切，和他手下那十七名生死與共的弟兄，一起埋骨在這異鄉的山林裏。
    這是一場豪賭。
    賭的是命。
    “好。”
    月長老滿意的點了點頭。
    “娜迦，帶他去見他的弟兄，然後去挑選你們的人手。”
    “是。”
    娜迦雖然心中還有疑慮，但還是恭敬的領命。
    她帶著顧昭，退出了石殿。
    當顧昭重新走出水幕，回到陽光下時，錢德勝等人立刻圍了上來。
    “守備，怎麽樣？”
    “聖女她……她答應了嗎？”
    顧昭看著他們一張張緊張而又期盼的臉，微微一笑。
    “我們贏得了第一場賭局。”
    “從現在起，我們有盟友了。”
    雖然這個盟友關係還很脆弱，而且充滿了考驗。
    但對於他們這支絕境中的孤軍來說，這無疑是連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就在眾人歡呼雀"吟"時，娜迦已經帶著五十名身形矯健、眼神銳利的銀月部戰士，出現在他們麵前。
    這些戰士，每一個身上都散發著精悍而又危險的氣息。
    他們看著顧昭這支衣衫襤褸的殘兵，眼中充滿了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娜迦走到顧昭麵前，將一把繪製著詳細路線的獸皮地圖遞給他。
    “這是軍械庫的位置。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她的語氣依舊冰冷，但顧昭能聽出，其中少了一絲敵意，多了一絲屬於戰士之間的直接。
    顧昭看了一眼地圖，又看了一眼她身後那五十名精銳的風語者，和自己手下這十七名士氣正旺的罪兵。
    他知道，這支臨時拚湊起來的、成分複雜的隊伍，將是他接下來破局的關鍵。
    他收起地圖，迎向娜迦那雙探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現在。”
    “就讓我們的新盟友看看，大明的罪兵，是如何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