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愁澗，因其兩側山崖陡峭，猿猴難渡而得名。
    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穀，將山脈從中劈開，隻有一條狹窄的石梁橫跨其上，是連接山神廟和黑水部營地之間最快捷的通道。
    此刻，石梁之上，霧氣彌漫。
    兩道身影，正從不同的方向，小心翼翼的向著石梁中心靠近。
    其中一人，是楊威的心腹副千戶，馬騰。
    他身邊隻帶了四名最精銳的親兵，五人皆是一身黑衣，臉上蒙著麵巾，行動間悄無聲息。
    另一人，則是黑水部的二號人物，阿古巴的親弟弟，阿古力。
    他也同樣隻帶了四名心腹，個個身材矯健，手持彎刀，眼神如狼般警惕。
    雙方都明白這次會麵的重要性和隱秘性。
    當他們在石梁中心相遇時，彼此都保持著十步以上的安全距離。
    “馬副千戶，我們首領讓我問你。”阿古力率先開口，聲音嘶啞而生硬。“你們漢人，到底想耍什麽花樣？先是軍械庫被毀，現在又說要聯手。你們的話，還能信嗎？”
    馬騰的臉色也很難看。
    他冷哼一聲，說道：“這話應該我問你們才對！你們黑水部的人，不是號稱山裏的狼嗎？怎麽連一群漢人罪兵都對付不了，還讓他們燒了我們的軍械庫？”
    “放屁！”阿古力勃然大怒。“如果不是你們明軍在背後捅刀子，我們的巫祝怎麽會死？我們的勇士怎麽會潰敗？”
    “我們的隊正也死得不明不白！”馬騰毫不示弱。
    雙方劍拔弩張，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
    就在他們互相指責，誰也不肯退讓的時候。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
    在他們頭頂百餘丈高的懸崖峭壁之上，一道近乎透明的身影，正靜靜的俯瞰著這一切。
    顧昭身披月影披風，整個人仿佛與岩石和陰影融為一體。
    《斂息潛蹤術》被他運轉到了極致，他的心跳、呼吸、甚至身體散發的熱量，都降到了最低點。
    他就那麽靜靜的趴著，像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在他身邊，娜迦和兩名最頂尖的風語者，也同樣隱藏在岩石的縫隙中，大氣都不敢出。
    娜迦看著下方對峙的兩撥人，又看了看身邊這個冷靜得可怕的少年，心中第一次湧起了名為“恐懼”的情緒。
    這個少年的算計，太精準了。
    他仿佛能預知未來一般，將所有人的行動都納入了他的劇本之中。
    石梁上，馬騰和阿古力還在爭吵。
    “……總之，楊大人說了，過去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馬騰終於還是先退了一步，畢竟他是有求於人的一方。“現在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那個叫顧昭的小雜種，還有他背後的銀月部。”
    “楊大人的意思是，我們兩家聯手，先掃平銀月部，再活捉顧昭。到時候，不但之前的鐵器加倍奉上，我們還可以一起瓜分銀了部世代積累的財富。”
    聽到“財富”二字，阿古力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但他還是有些猶豫。
    “口說無憑。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又在耍詐？”
    “這是我們楊大人的信物。”
    馬騰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正是楊威的百戶腰牌。
    “見此牌如見大人親臨。這，總該能證明我們的誠意了吧？”
    阿古力看著那塊令牌，眼神閃爍不定。
    就在他伸手，準備去接那塊令牌的瞬間。
    異變，陡生。
    “咻！”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聲完全掩蓋的破空聲，從他們意想不到的角度響起。
    那是一支通體烏黑的箭矢。
    它不是來自懸崖之上，也不是來自石梁兩端。
    而是來自……石梁之下！
    就在石梁下方數十丈處，一個僅容一人站立的狹小石台上，一個身影如同壁虎般牢牢吸附在那裏。
    正是早已埋伏於此的錢德勝。
    他手中握著一張繳獲來的強弓，射出了這致命的一箭。
    這一箭，角度刁鑽到了極點，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阿古力的注意力全在馬騰的令牌上，根本沒有防備。
    “噗！”
    箭矢精準無比的從他的下顎穿入，從後腦透出。
    這位黑水部的二號人物，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眼睛瞪得滾圓，身體直挺挺的向後倒下，墜入了萬丈深淵。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馬騰和他的親兵們，下意識的舉起了刀，驚恐的看向四周。
    而阿古力的那四個手下，在短暫的震驚之後，瞬間暴怒。
    在他們看來，這分明就是明軍的陰謀！
    他們故意用會談作為幌子，然後設下埋伏，射殺了他們的首領！
    “漢狗！你們找死！”
    四個黑水部勇士發出一聲悲憤的怒吼，揮舞著彎刀，如同四頭瘋狂的野獸，朝著馬騰等人猛撲了過去。
    “不是我們幹的！有埋伏！”
    馬騰驚怒交加，他一邊揮刀格擋，一邊試圖解釋。
    但已經殺紅了眼的黑水部勇士，根本不聽他的解釋。
    一場更加慘烈的混戰，在狹窄的石梁上瞬間爆發。
    馬騰的親兵雖然精銳，但畢竟隻有五個人。
    而那四個黑水部勇士，個個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此刻更是被複仇的怒火衝昏了頭腦，招招都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懸崖之上。
    娜迦和風語者們看著下方的亂局，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聲東擊西？
    不，這根本就是無中生有！
    顧昭的計劃裏，根本就沒有什麽伏兵。
    從始至終，隻有錢德勝一個人，藏在那個誰也想不到的角落，射出了那決定性的一箭。
    剩下的，隻是利用雙方的猜忌和憤怒，讓他們自己打起來。
    “這……這也是你計劃好的？”娜迦的聲音有些幹澀。
    “不是。”顧昭搖了搖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隻是給了他們一個互相懷疑的理由。”
    “現在，是時候送他們上路了。”
    他說著，緩緩取下了背上的長弓。
    這一次，他沒有使用《三疊浪》。
    他隻是平靜的拉開弓弦，一支又一支的箭矢，如同死神的請柬，悄無聲息的飛向下方正在混戰的人群。
    他的目標，不是那些正在拚命的黑水部勇士。
    而是馬騰和他手下的親兵。
    噗！
    一個正在和黑水部勇士纏鬥的明軍親兵，後心突然中箭，身體猛地一僵，瞬間被對手的彎刀砍下了頭顱。
    噗！噗！
    又有兩名親兵應聲倒地。
    他們到死都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死在“自己人”的箭下。
    馬騰目眥欲裂。
    “誰！是誰在放冷箭！”
    他揮刀劈開一個黑水部勇士，自己肩頭也中了一刀，鮮血淋漓。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
    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局。
    一個針對他和黑水部的，致命的殺局。
    他想撤退，但已經來不及了。
    剩下的兩個黑水部勇士已經徹底瘋了，死死的纏住了他。
    而懸崖上那冰冷的箭矢，還在不斷的收割著他手下親兵的性命。
    幾息之後，馬騰的四名親兵，盡數陣亡。
    隻剩下他一個人，還在和最後兩名黑水部勇士做著困獸之鬥。
    “結束了。”
    懸崖上，顧昭緩緩放下了弓。
    他不需要再出手了。
    因為他知道，憤怒和仇恨，會替他完成最後的收割。
    果然，石梁之上，馬騰在力竭之下，最終被兩名黑水部勇士亂刀砍死。
    而那兩名黑水部勇士，也因為傷勢過重，雙雙倒地，氣絕身亡。
    一場完美的雙殺。
    整個鷹愁澗，再次恢複了死寂。
    隻有風聲，嗚咽著，仿佛在訴說著剛才那場慘烈的廝殺。
    “走吧。”
    顧昭站起身，身後的月影披風在風中微微擺動。
    “現在，該讓楊威和阿古巴，收到他們的‘死信’了。”
    娜迦看著他那甚至比峽穀寒風還要冰冷的側臉，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這個少年，他不是人。
    他是魔鬼。
    一個能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間，以天地為棋盤，以眾生為棋子的……
    絕世魔鬼。
    她默默的跟在他身後，不敢再有任何多餘的念頭。
    她知道，和這樣的人為敵，下場隻有一個。
    那就是死。
    而和他成為盟友，雖然同樣充滿了危險。
    但至少，還有一絲看到黎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