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信任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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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室裏,當陳樂轉向自己的女兒蘇言言時,氣氛變得更加微妙和壓抑。她看著女兒哭得通紅的眼睛和滿臉的淚痕,一種混雜著懊悔、心疼和依舊難以完全放下的控製欲的情緒在她臉上交織。她走上前,試圖去抱蘇言言,聲音放軟了許多,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
    “言言……是媽媽不對,媽媽太著急了……媽媽不該動手打你的同學……媽媽知道錯了……”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想把蘇言言摟進懷裏,“媽媽以後……以後會多考慮你的感受,好不好?原諒媽媽這一次,好嗎?”
    然而,蘇言言卻像受驚的小鳥,身體微微向後縮了一下,避開了母親的擁抱。她沒有像往常那樣順從地點頭,也沒有大聲反駁,隻是低著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眼淚流得更凶了。母親的道歉來得太突然,太具衝擊力,與她之前凶狠打人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讓她感到無比混亂和無所適從。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樣的母親,是該接受道歉,還是該繼續害怕?她更不知道,經曆了這一切之後,她該如何麵對那個為了保護她而挨了打的同桌黃子沫。愧疚、委屈、迷茫,種種情緒像亂麻一樣纏繞著她,讓她隻能通過無聲的哭泣來宣泄。
    楊老師看著這一幕,心中歎息,知道需要給雙方時間和空間來消化。她看了看牆上的鍾,出麵說道:“好了,今天的事情就先到這裏。幾位家長先帶孩子回家休息吧,都冷靜一下。關於孩子們去遊戲廳的處罰決定,我晚上會分別打電話通知各位。現在,讓孩子們先回家平複心情最重要。”
    於是,幾位家長帶著各自的孩子,心情複雜地離開了辦公室。陳樂試圖去牽蘇言言的手,但蘇言言默默地抽回了手,低著頭跟在母親身後,母女之間隔著一道無形的、冰冷的牆。
    回到“立遠文具店”,店裏的氣氛同樣凝重。李安看著跟著回來的肖立遠,破天荒地沒有立刻斥責他,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裏有關心,也有“等你緩過來再跟你算賬”的意味。
    黃子琴則是一進門就紅著眼圈對女兒說:“子沫,今天嚇壞了吧?快,跟媽媽回家,躺下休息一會兒。” 她伸手想去拉黃子沫。
    但黃子沫卻站在原地沒動。她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身體還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當媽媽的手觸碰到她的胳膊時,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一下,然後,做出了一個讓黃子琴和李安都愣住的舉動——
    她下意識地、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輕輕拉住了站在她身旁的肖立遠的衣角。那動作很輕,帶著一種依賴和尋求安全的意味,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依舊沒抬頭,也沒說話,但那個細微的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她現在不想回家,不想獨自麵對空蕩蕩的房間和可能襲來的恐懼回憶,她需要熟悉的人陪在身邊。
    黃子琴和李安對視了一眼,瞬間明白了。孩子這是受了極大的驚嚇,此刻最需要的不是獨處,而是信任的陪伴。肖立遠雖然調皮,但卻是和她一起長大、最能給她安全感的人。
    李安歎了口氣,對肖立遠使了個眼色,聲音放得很輕:“立遠,別愣著了,子沫今天嚇著了,你陪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別走遠,一會兒就回來。”
    肖立遠先是一愣,隨即感覺到衣角傳來的輕微拉力,他低頭看了看黃子沫蒼白的側臉和緊抿的嘴唇,心裏一緊,立刻明白了。他什麽也沒問,隻是反手輕輕抓住了黃子沫冰涼的手腕,動作帶著一種難得的溫柔和堅定,低聲說:“走。”
    他沒有猶豫,拉著還有些恍惚的黃子沫,轉身就走出了文具店的門,將大人的擔憂和店鋪的沉悶暫時拋在了身後。陽光灑在兩人身上,肖立遠的腳步不快,穩穩地帶著黃子沫,朝著他們熟悉的、能讓人安心的地方走去。
    那個廢棄的小公園,是肖立遠和幾個夥伴小時候的秘密基地。如今荒草叢生,鏽蝕的秋千架孤零零地立著,滑梯的塑料頂棚也破了幾個大洞。但這裏足夠安靜,遠離了大人的視線和街市的喧囂。肖立遠拉著黃子沫,熟門熟路地走到一處背陰的長椅旁,長椅上落滿了灰塵和枯葉。他用手胡亂拂了拂,讓黃子沫坐下。
    午後的陽光被茂密的、無人修剪的樹枝切割成碎片,斑駁地灑在地上。黃子沫坐下後,一直強撐著的身體終於徹底鬆懈下來,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像一片在秋風裏打旋的葉子。她不再壓抑,眼淚無聲地湧出,順著還有些紅腫的臉頰滑落。她沒有發出太大的哭聲,隻是肩膀一聳一聳地,默默地流著淚。
    肖立遠就站在她麵前,手足無措。他沒見過這樣的黃子沫,脆弱得像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卻覺得所有語言都那麽蒼白。他隻能笨拙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紙巾——大概是之前李安塞給他的——抽出一張,遞到黃子沫手裏。
    黃子沫接過紙巾,沒有立刻擦眼淚,隻是緊緊攥在手裏。過了一會兒,她似乎哭累了,才用紙巾胡亂地擦了擦臉,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呼吸。她抬起頭,眼睛和鼻子都紅紅的,但眼神已經恢複了一些平日的清亮。她看著眼前這個一臉擔憂和緊張的肖立遠,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輕輕地說:
    “謝謝你,肖立遠。還好……有你陪著我。”
    這句話很輕,卻像羽毛一樣拂過肖立遠的心尖。他愣了一下,隨即一種混合著心疼、責任感和某種莫名情愫的情緒湧了上來。他抓了抓自己本來就亂糟糟的頭發,在她身邊坐下,隔著一小段距離,卻足以讓她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沒有像平時那樣插科打諢,也沒有拍著胸脯吹牛。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磨得有些發白的鞋尖,聲音不高,卻異常認真和清晰:
    “謝什麽謝……我們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抬起頭,目光望向遠處荒蕪的草叢,語氣裏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感慨:
    “從小時候你爸……那件事之後,我就知道,你看著安靜,其實比誰都倔,比誰都能忍。什麽事都喜歡自己扛著,好像哭一聲就輸了一樣。”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可是黃子沫,在我這兒,你不用老是裝得那麽堅強。想哭就哭,想罵就罵,就算你把我當沙包揍一頓出氣都行。”
    說到這裏,他忽然轉過頭,目光直直地看向黃子沫,那雙平時總是充滿嬉笑怒罵的眼睛裏,此刻盛滿了前所未有的鄭重:
    “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旁邊。就像今天,就像以前,就像……以後也一樣。”
    “我會一直在的。”
    這不是什麽華麗的誓言,隻是少年人最樸素、最直接的承諾。沒有“永遠”,沒有“保證”,隻有“一直”。但這簡單的幾個字,在秋日午後的廢棄公園裏,在經曆了驚心動魄的一天後,卻比任何話語都更有力量。
    黃子沫聽著他的話,看著他認真的側臉,一直緊繃的心弦仿佛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一股暖流緩緩注入冰冷的心田。她沒有再說話,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手裏攥得皺巴巴的紙巾,又握緊了一些。空氣中,隻剩下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和兩顆年輕的心,在混亂和傷痛後,悄然靠近的無聲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