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合作背後的利益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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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霧氣還未散盡,薄紗般浮在城市的低空,將街角那家24小時便利店籠進一片朦朧。玻璃門上貼著褪色的促銷海報,燈光剛亮起,映出收銀員模糊的身影。亞瑟站在後巷入口,像一尊被遺忘在暗處的雕像。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九點四十五分,秒針無聲跳動,如同他胸腔裏那顆早已學會沉默的心。
    風從巷口斜吹進來,帶著昨夜暴雨殘留的濕意,卷起他西裝下擺的一角,輕輕拍打在腿側。領帶已經係好,無需再調整——那是屬於公開場合的儀式感,而此刻,他正走向一個連地圖都不會標記的地方。他沒戴手套,隻是將右手緩緩探入內袋,指尖觸到那個冰冷的小物件:U盤。它安靜地躺在夾層中,像一枚尚未引爆的芯片,承載著足以撕裂表象的數據。
    鐵門嵌在灰牆之間,鏽跡斑斑卻堅固異常,表麵看不出任何標識,唯有門框上方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紅外線閃爍微光。耳麥裏傳來一聲短促的“請靠近”,聲音幹澀,不帶情緒。亞瑟向前半步,指紋識別儀亮起綠光,掃描完畢的瞬間,金屬門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縫隙。守衛坐在角落的監控台前,戴著耳機,目光始終盯著屏幕,隻朝通道方向抬了抬下巴,動作機械得仿佛演練過千遍。
    亞瑟點頭,邁步而入。
    通道兩側是厚重的金屬牆麵,接縫處嚴絲合縫,燈光冷白,照得人臉上沒有一絲溫度。腳下鋪著深灰色吸音地毯,腳步聲剛落便被吞噬,整個空間陷入一種近乎真空的寂靜。走過兩道安檢門時,警報未響,但紅外掃描儀在他肩胛骨位置停留了零點三秒。一名身穿製服的工作人員走上前來,語調平直:“手機、手表、電子設備,請交出。”
    亞瑟摘下手表,放入托盤;手機關機,放進密封盒。對方沒有多問,也沒有眼神交流,隻是在登記表上勾選編號,隨即轉身離去。這一切都遵循著某種看不見的秩序,精確到分鍾,嚴密如鍾表齒輪。
    他在心裏默記路線:左轉兩次,直行三十米,盡頭是無窗會議室。這是三年前他曾走過一次的路徑,那時他還以顧問身份列席旁聽,如今卻是受邀者,也是被審視者。
    門開時,艾迪正低頭翻文件。她坐在會議桌另一端,背對著牆上的投影幕布,穿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長裙,袖口微卷,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指甲修剪整齊,未塗顏色。發尾有些許淩亂,像是剛從車上下來就直接進了這間屋子,連整理的時間都沒有。聽見動靜,她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臉上,停頓不到一秒,便開口:“你來了。”
    聲音不高,卻穿透了空氣。
    “你說過別走正門。”他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動作平穩,仿佛這不是一場可能改變命運的會麵,而是一次尋常的工作交接。
    她合上文件夾,放在桌麵中央,封麵上印著一行小字:《鏡淵》項目內部審議紀要(絕密級)。“你知道我為什麽找你。”
    他沒答,隻看著她的眼睛。那裏麵沒有笑意,也沒有回避,是一種久經克製後的平靜,像暴風雨過後的大海,表麵沉靜,底下暗流洶湧。他們曾共事兩年,在恒遠科技並購案期間有過短暫合作,那時她是財務總監,他是戰略投資部負責人。後來她突然辭職,轉入影視圈,成了《鏡淵》這部爭議劇集的製片人。外界傳言她是為了理想轉身,可亞瑟知道,真正的理由往往藏在賬本最後一行。
    “Y.S.不是巧合。”她說,“你也查到了,對吧?”
    他微微頷首。“查到一部分。”聲音不高,卻清晰,“恒遠科技、雲橋投資、星瀾文化——資金通過離岸公司層層嵌套,最終繞回同一個控製鏈。你在那個節點上簽字了。”
    她沒否認,指尖輕輕撫過文件夾邊緣,像是在確認某個記憶的邊界。“所以我不能再一個人撐下去。”
    “那你需要的是律師,或者舉報人。”他微微前傾,袖扣在燈光下閃過一道冷光,“而不是一個投資人。”
    “我要的不隻是曝光。”她頓了頓,語氣堅定,“是讓這個項目活下去,同時把不該存在的東西剔出去。《鏡淵》不是商品,它是證據。一旦停拍,所有線索都會被銷毀,演員閉嘴,團隊解散,資料封存——然後一切就像從未發生。”
    他盯著她。“所以你是想借我的手,重新掌控節奏?”
    “我是想找個能看懂規則的人一起改規則。”她翻開文件夾,抽出一份合同草案推過來,“這是初步合作框架,第三方律所起草,表麵上完全合規。”
    他拿起紙頁,一頁頁翻閱。決策委員會由三方組成,其中一方為“獨立顧問團”,席位分配模糊;資金監管采用分級撥付機製,但追加注資條款中注明“可根據項目進展靈活調整”;退出條件則附加了多項觸發式限製,包括輿情評分、平台評級等非財務指標。這些措辭看似中立,實則埋著陷阱——尤其是“靈活調整”四個字,足以讓一筆黑錢披上合法外衣。
    “誰定的這些標準?”他問。
    “上麵。”她說得幹脆。
    他抬眼。“哪個上麵?”
    她搖頭。“我現在還不能說名字。但我可以告訴你,他們允許我拉你進來,是因為你最近太安靜了——沒人覺得你會是個變數。”
    他輕笑一聲,嘴角揚起一絲譏諷。“所以我是安全牌?”
    “你是未知數。”她糾正,目光銳利,“正因如此,他們才願意放你進來看看。但你要是一開始就掀桌子,這條路立刻會被封死。他們會換人,換方案,甚至直接終止項目。”
    他放下合同,從隨身包裏取出筆記本電腦,連接投影。屏幕上很快出現一張圖表:《鏡淵》曆次預算變更與資金流向對比圖。線條複雜,色彩分明,每一條曲線背後都是百萬級的資金流動。他指著其中一段:“第三次預算上調,特效製作費增加三千兩百萬,理由是‘虛擬場景重建技術升級’。可拍攝計劃裏,這部分鏡頭數量和複雜度都沒變。”
    她沒說話,隻是輕輕抿了一口咖啡,熱氣氤氳遮住了她的眼神。
    “更巧的是,這筆錢轉入‘星瀾文化’後,七十二小時內完成了跨境轉移。”他看向她,“這不是升級,是洗錢路徑測試。他們在用《鏡淵》做資金通道的壓力測試。”
    會議室陷入短暫沉默。空調低鳴,風吹動窗簾一角,陽光斜切進來,在地板上劃出一道明亮的線。
    她終於開口:“你能看出來,我就沒找錯人。”
    “那你就不怕我也成為證據的一部分?”
    “怕。”她承認,聲音低了幾分,“但比起什麽都不做,我寧願賭一次。我已經沉默太久,每次簽字都在說服自己‘再忍一次’,可這一次,他們動了核心素材庫——原始采訪錄音不見了,六個受訪對象中有三個失聯。這不是審查,是滅口。”
    他收起電腦,靠回椅背,手指輕輕敲擊扶手,節奏穩定。“如果我要參與,有三個前提。”
    “你說。”
    “第一,成立獨立審計小組,成員由我指定,有權調取所有原始憑證。”
    “第二,所有新增投資必須雙簽確認,我和你各執一權。”
    “第三,我保留對異常資金流動的臨時凍結權,無需提前報備。”
    她聽完,眉頭微蹙。沒有立刻反駁,而是拿出手機,撥出一個加密號碼。通話不到一分鍾,內容簡短。掛斷後,她說:“兩條可以。第一條和第二條,今天就能啟動流程。第三條……需要時間。”
    “上麵不同意?”
    “不是不同意。”她斟酌用詞,“是需要‘評估風險’。”
    他明白了。真正的控製權不在這裏,而在某個未露麵的人手中。這個“凍結權”觸碰到了核心神經,所以被卡住。那不是一個管理權限的問題,而是一道生死界限——誰掌握了凍結權,誰就擁有了叫停的能力。
    “我可以等答複。”他語氣不變,“但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到底想救什麽?”
    她抬眼看他,眼神第一次出現波動。不是猶豫,也不是偽裝,而是一種深埋已久的堅持被突然照亮的反應。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婚戒——很舊的一枚銀戒,款式樸素,與她現在的身份格格不入。
    “不隻是《鏡淵》。”她說,“是以後還能不能有人拍這樣的東西。不是為了流量,不是為了人設,是為了說點真話。那些普通人不敢說的話,我們拍出來了。現在他們要把它變成一場表演,變成另一個‘正能量宣傳片’。我不甘心。”
    他沒接話。這句話本身沒有力量,但它出自一個五年來一直在妥協的人口中,就有了分量。他知道她曾經刪掉過整整三集內容,隻為換取播出許可;也知道她私下資助過兩位受訪者的孩子上學。她不是理想主義者,她是被困在體製裏的清醒者。
    “你有沒有想過,”他緩緩開口,“他們讓你來找我,也許就是為了驗證我到底查到了多少?”
    她嘴角動了動。“想過。所以我在信封裏留了假線索。”
    他挑眉。
    “真正的批注原件我沒給你。”她說,“我隻給了你能看懂的部分。如果你連這點都看不穿,就不會坐在這裏。”
    他忽然覺得這場談判的方向變了。她不是單純求助,而是在篩選盟友。而他剛才提出的三條,正是測試底線的方式。她在試探他的底線,也在試探他的膽量。
    “那你現在相信我了嗎?”
    “差不多。”她站起身,整理裙擺,動作從容,“我會盡快給你第三條的答複。在這之前,別用公開郵箱聯係我,也別回公司處理相關事務。你現在的每一步,都在被人看著。”
    他點頭,也將U盤從內袋移到外側口袋,動作自然卻不容忽視——一個信號:我知道你們在看,但我依然選擇留下痕跡。
    她走到門口,手搭上門把,又停下。“還有件事。”
    “你說。”
    “別輕易相信接下來靠近你的人。”她回頭看他,“哪怕對方看起來是在幫你。”
    門關上後,會議室隻剩他一人。他沒急著離開,而是打開筆記本,重新調出那份合同。這一次,他重點查看“獨立顧問團”的提名機製。發現其中一個替補席位的推薦方,竟是三年前已被注銷的一家影視基金會,注冊編號為FJ7391ALPHA。他記下編號,順手拍下幾頁關鍵條款,加密上傳至私人雲端。
    手機仍處於靜音狀態,鎖屏界麵一片漆黑。窗外高樓林立,陽光照在玻璃幕牆上反射成一片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坐在原位,手指輕輕敲擊桌麵,節奏穩定。腦子裏反複回放她最後那句話。“別輕易相信接下來靠近你的人。”
    這不是提醒,是預警。
    幾分鍾後,他合上電腦,起身走向門口。守衛依舊沉默,刷卡放行。穿過通道時,他注意到右側牆壁有一處檢修口,邊緣縫隙比其他地方寬些,像是近期打開過。通風管道的蓋板螺絲有擰動痕跡,灰塵分布不均。有人進去過,或者安裝了什麽。
    他腳步沒停,也沒多看。
    走出B2通道,巷外街道已熱鬧起來。一輛快遞車停在對麵,裝卸工人正在搬貨。他穿過馬路,走進街角咖啡店,點了一杯熱美式。坐下後,才把手機調回正常模式。
    屏幕亮起瞬間,一條新消息跳了出來。
    “你昨天去的那家咖啡館,監控壞了。”
    發信人未知。號碼陌生。
    他盯著那行字,瞳孔微縮。昨天他確實去過城西一家名為“霧島”的咖啡館,查閱了一份匿名寄來的紙質資料。那裏沒有攝像頭,但他以為那是巧合。
    而現在,有人知道他去過。
    他一口喝完剩下的咖啡,起身離開。杯底在桌上留下一圈淺痕,像一句未寫完的話。
    風再次吹來,卷起街邊落葉。他走入人群,身影漸漸模糊。但在某個監控死角,他的左手悄然將一張微型存儲卡塞進排水溝縫隙。
    遊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