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燒了他留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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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觀站在亂葬崗邊緣,手中簡筆畫在火光中化為灰燼,餘溫灼手。
風掠過荒草,卷起幾片焦黑的紙屑,像斷翅的蝶,飄向無邊夜色。
他閉目良久,任冷風灌入衣領,吹散最後一絲混沌。
那兩道背影,並非對立——而是共生。
謝無咎不是他的敵人,甚至不是鏡像那麽簡單。
他是以執念為薪、以自我為祭的引火者,用一場徹底的自我焚毀,將“心象摹案”的極限推至盡頭,隻為逼他看清律法之外的“真實重量”。
那一幅炭筆雙鏡圖,不是挑釁,是托付;不是終結,是啟程。
沈觀睜開眼,眸底再無迷霧。
他悄然啟動新解鎖的【因果視界】,將手中尚未冷卻的火焰殘跡作為錨點,回溯命運絲線的纏繞。
意識沉入模擬器深處,時間如河倒流。
第一果:畫紙燃燒,熱氣升騰,擾動空氣流動,驚飛棲於枯枝上的夜鴉;
第二果:鴉群撲棱掠過城西哨塔,哨兵誤判為刺客夜行,慌忙鳴鑼示警;
第三果:鑼聲穿透坊市,驚動潛伏在京的北狄密探,其人當即焚毀身份憑證與密信,倉皇轉移據點。
三果清晰浮現,層層遞進,毫無斷裂。
可當沈觀逆流而上,追溯三因之時,蛛絲馬跡驟然顯現——
七日前,義莊浮屍案中,死者胸前赫然烙有禦箭標記,形製古舊,出自禁軍舊製。
當時大理寺僅作尋常凶殺備案,未深究其源。
可如今通過【因果視界】反向牽引,竟發現此標記與謝無咎焚圖之舉存在微弱但穩定的命運共振。
換言之,謝無咎早在七日前,就已算到今日之變。
他並非臨機應變,而是以命為筆,提前寫下這場動蕩的序章。
沈觀指尖微顫。這已非破案,而是被卷入一場跨越生死的宏大布局。
他轉身離開亂葬崗,步伐沉穩,心中卻翻江倒海。
回程途中,他遣人密召陸明修,低聲下令:“調取近五年所有涉及‘雙生子’的刑案卷宗,特別標注死者胸前有烙印或刻痕者,無論案情大小,一律呈報。”
陸明修一怔,欲問又止。
他知道沈觀從不無的放矢,更不敢質疑這位近來屢破奇案的評事大人,隻得連夜趕往檔案閣,翻檢塵封卷冊。
當夜,大理寺值房燭火未熄。
沈觀獨坐案前,雙目微闔,意識早已沉入【案件推演模擬器】的核心界麵。
【多重視角同步·啟動】
第一視角:按時間軸排列命案節點,繪製出一張橫跨五年的死亡圖譜;
第二視角:提取每案中證人情緒波動峰值,篩選出異常恐懼或刻意隱瞞的對象;
第三視角:比對凶器形製演變,發現從最初的青銅短匕,逐步演變為特製銅刃,刃口帶有螺旋紋路;
第四視角:分析屍體擺放方位,竟與星象中“雙生日曜”出現時的天軌高度吻合;
第五視角:代入謝無咎思維路徑,反向推演其可能關注的“儀式性符號”——最終鎖定一個反複出現的細節:所有死者,在生前最後三日內,皆曾出入戶部謄錄司外圍區域。
係統突然震顫,一道冰冷提示浮現:
【檢測到非隨機模式,置信度91.7%——所有案件均發生在‘望月’前後,且死者皆曾參與十年前戶部賬冊謄錄工作。】
沈觀猛然睜眼。
十年前三司會審,裴元衡貪腐案震動朝野,牽連官吏三百餘人。
表麵看是一場清算,實則許多底層書吏莫名暴斃,謄錄司一夜之間裁撤過半。
當時無人深究,隻道是朝廷肅貪鐵腕。
可現在看來……
這些“謄錄吏”,根本不是死於罪責,而是死於知情。
他們抄錄過的賬冊,或許藏有某種隱秘記號,或是某條未被公開的貢賦流向。
而有人,正以極其隱秘的方式,將這些知情人逐一清除。
方式詭異,節奏精準,如同某種祭祀。
沈觀深吸一口氣,立即提審關押在大理寺地牢的一名舊案從犯——周九章,原為戶部謄錄司雜役,因貪墨罪流放,後越獄歸京,現以修補銅鏡為生。
此人案底淺薄,卻總在各類命案卷宗中若隱若現,像是被刻意留下的一枚活線索。
地牢陰冷潮濕,鐵鏈輕響。
周九章披發垢麵,坐在角落,眼神渾濁卻藏有一絲精光。
沈觀不動聲色,親自端來一碗茶湯,笑道:“聽聞你手藝精湛,能複原百年古鏡。大理寺有麵破鏡,想請你看看。”
周九章遲疑接過,一飲而盡。
茶中摻了微量安神香,取自聞香樓特供,無色無味,卻能鬆弛神誌,令記憶屏障鬆動。
片刻後,老匠人眼皮沉重,頭顱低垂。
沈觀緩緩上前,借查驗其指縫銅屑之機,悄然采集樣本,投入模擬器,啟動【記憶殘留分析】。
畫麵浮現——
昏黃油燈下,數名黑袍人圍坐桌前,桌上攤開一幅巨大輿圖,線條精細,竟是大淵十三州與周邊七藩的貢道網絡。
每一條線路交匯之處,都插著一枚微型銅鏡模型,鏡麵朝上,反射出詭譎光影。
其中一人低語:“第七麵已歸位,待望月之時,日曜共鳴,便可開啟‘天樞之眼’。”
另一人冷笑:“謄錄吏不過螻蟻,燒盡便可。倒是那個推演之子……若他真能走到今天,謝無咎也算完成了他的使命。”
畫麵戛然而止。
沈觀緩緩收回手,指尖冰涼。
他望著昏睡的老匠人,久久未語。
雙生日曜,不是預言。
是一張早已鋪開的權謀巨網——有人借命案為針,以恐慌為線,十年如一日地編織著一張覆蓋整個王朝的暗局。
而謝無咎的死,不過是其中一枚被主動舍棄的棋子,隻為將他推至這一步。
窗外,殘月西斜。
沈觀站起身,將案上所有卷宗攏入暗匣,低聲吩咐守值小吏:“明日早朝前,我要見到戶部近十年的貢賦流水原件。”
他轉身走出值房,衣擺拂過門檻,身影沒入晨霧。
而在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坊,聞香樓頂層,蘇夜語倚欄而立,手中把玩一枚銅鏡碎片,唇角微揚。
“來了呢……”她輕聲道,“這次,你還能逃出多少步?”沈觀立於窗前,夜風穿堂而過,吹得案上殘燭搖曳不定。
他指尖仍殘留著方才關閉【因果視界】時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靈魂深處滲出的震顫。
母親臨終那一幕,他早已在模擬器中推演過十七次。
每一次,火光中的繈褓都隻是靜靜躺著,無人回望。
可這一次,當【因果視界】逆溯至命運最原始的節點,時間流出現了微不可察的“折痕”。
就在火焰吞噬屋梁的刹那,嬰兒竟緩緩轉頭,一雙清澈瞳孔映出的,不是單個搖籃,而是並列雙生的兩具木床,一左一右,形製相同,卻微微傾斜,仿佛其中一具早已空置多年。
“我不是替身……”他低聲重複,聲音幹澀如沙,“我是複製品。”
這句話像一把刀,剖開了十年來他對自我存在的所有認知。
謝無咎焚畫赴死,並非瘋癲,而是清醒地完成了一場宿命交接。
他們之間從來不是敵對,而是同源分流的兩道影子——一個以毀滅點燃真相,一個以推理繼承火種。
窗外雷光再閃,照見他麵容輪廓。
七分相似……不,是血脈深處的共鳴。
那枚自幼佩戴、母親遺下的玉佩此刻貼在掌心,溫潤中泛起一絲異樣灼熱,仿佛與某種遙遠之物產生了感應。
他閉目良久,終於提筆,在《洗冤錄》夾層密件末尾添上一行小字:“天工坊火災案,疑為‘雙生日曜’首祭。死者名錄中有三人曾參與貢道輿圖校勘,其家宅皆毀於火,唯留銅鏡碎片未熔。”
翌日清晨,大理寺衙門前青石板濕滑未幹。
沈觀故意抱著一摞卷宗緩步而行,走到霍九章巡視必經之路時,腳下一滑,書冊散落滿地。
老典獄皺眉上前,習慣性地彎腰拾起最上麵一本——正是那冊《洗冤錄》。
就在對方翻開封麵查看的瞬間,沈觀餘光鎖定其瞳孔:微縮、凝滯,呼吸有一瞬停頓。
雖隻半息,已足夠確認。
霍九章認得這頁內容。甚至可以說,他畏懼它。
天工坊三年前一場大火,燒死了十二名鑄鏡工匠,朝廷定性為爐火失控,草草結案。
但附錄中提及的一塊殘鏡銘文——“日出雙曜,天樞啟門”——本應隻有極少數人知曉。
而此刻,這位向來鐵麵無情的老獄吏,
沈觀不動聲色收回書冊,拍去塵土,心中卻已翻江倒海。
大理寺內部,有人知情。
甚至……可能是共謀。
他回到值房,將所有線索重新歸檔於模擬器核心數據庫,啟動最高權限加密。
隨後召來陸明修,語氣疲憊:“昨夜熬得太久,這些舊案你幫我封存入庫吧,不必呈報上級。”
陸明修點頭欲走,卻被他忽又叫住:“等等——戶部近十年的貢賦流水,可調到了?”
“已在路上,午時前必到。”
“好。”沈觀輕聲道,“記住,此事僅你我知曉。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在查一樁民間走水舊案。”
待書記官離去,沈觀獨自坐於案後,取出一枚銅鏡碎片——那是從周九章指縫中提取樣本後,順手帶回的殘片。
鏡麵斑駁,卻在特定角度下折射出奇異紋路,像是某種密碼般的星軌排列。
他將其置於燭火之下,緩緩轉動。
一道幽光投射在牆上,竟勾勒出一條蜿蜒水道輪廓,源頭指向洛陽,終點隱沒於北方雪原。
遠處鍾樓悠悠傳來七響。
正是當年他與謝無咎在雙鏡回廊對決的時辰。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有些真相不在卷宗裏,而在河流的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