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學奧賽預備隊的活動室，位於實驗樓頂層最深處。與樓下那些擺放著整齊課桌的教室不同，這裏更像一個科技公司的前沿實驗室，或者說，一個充滿極客氣息的“巢穴”。
    推開那扇貼著“閑人免進，後果自負”標誌的厚重隔音門，首先映入林小圈眼簾的，是占據了三麵牆壁的服務器機櫃，低沉的嗡鳴聲如同整個房間的心跳。空氣中混合著散熱風扇吹出的熱風、電路板特有的金屬粉塵味，以及若有若無的***和能量飲料的甜膩氣息。十幾台高性能電腦屏幕閃爍著不同顏色的代碼，映照著一張張或專注、或疲憊、或興奮的年輕麵孔。
    雷銘老師坐在房間一角自己的工位上，正對著三塊顯示器，頭也不抬。他隻是用夾著電子煙的手，隨意地指了指房間靠窗的一片區域——那裏擺放著幾台看起來略顯陳舊的電腦。
    “新來的，暫時用那邊三號機。”他的聲音透過機器的嗡鳴傳來，平淡無波，“賬號密碼在便簽紙上。自己看公告板，熟悉隊內規則和本周基礎訓練任務。”
    沒有歡迎，沒有介紹，甚至連一個正式的眼神交流都沒有。林小圈仿佛不是加入了一個學校社團，而是闖入了一個早已自成體係、高速運轉的精密機器內部，而他，隻是被允許暫時依附其上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零件。
    他依言走到三號機前。機器性能尚可，但顯示器邊緣有些泛黃，鍵盤的鍵帽也被磨得有些光滑。屏幕上貼著一張黃色便簽，寫著一串初始賬號和密碼。他登錄進去，桌麵幹淨得近乎簡陋，隻有幾個必要的編程環境和隊內係統的快捷方式。
    他首先點開了所謂的“隊內規則”文檔。文檔內容冷峻而直接：
    鋼鐵中學信息學奧賽預備隊（預備役）守則：
    資源分級製： 隊內計算資源、內部題庫、過往競賽解題報告、高性能服務器使用權限等，均按隊員等級（Lv1Lv5）開放。初始隊員等級為Lv1。
    等級晉升： 等級通過完成特定“挑戰任務”、定期考核排名、競賽獲獎情況綜合評定。
    貢獻點： 完成日常訓練、挑戰任務、協助維護隊內係統等可獲得貢獻點。貢獻點可用於兌換額外計算資源、申請一對一指導時間、兌換外部學習資料等。
    末位觀察： 連續四周訓練任務排名末位，或無法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入門挑戰者，將進入觀察期，嚴重者勸退。
    核心原則： 問題自行解決優於求助，代碼效率優於代碼美觀，結果導向優於過程描述。
    冰冷的條款，清晰地勾勒出一個充滿競爭和效率至上的小社會。林小圈注意到，房間裏那些坐在配置更新、甚至有雙顯示器電腦前的學長學姐，手腕上戴著不同顏色的矽膠手環（他後來知道那是等級標識），彼此間的交流也帶著一種基於實力的簡潔和直接，幾乎看不到普通班級裏的閑談和笑語。
    “看完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林小圈抬頭，是同桌周博瀚。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過來了，正站在四號機前開機。
    “嗯。”林小圈點點頭，感覺有些口幹舌燥。這規則比他想象中更……硬核。
    “習慣就好。”周博瀚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林小圈屏幕上的規則文檔，語氣平淡，“這裏隻認能力和結果。雷老大不喜歡廢物。”
    “雷老大？”
    “就是雷老師。”周博瀚壓低了一點聲音，“隊裏都這麽叫。”
    正說著，一個身材高瘦、戴著Lv3藍色手環的高年級男生走了過來，敲了敲林小圈的桌子，態度算不上友好：“新來的林小圈？雷老大給你的‘入門挑戰’發到你的隊內郵箱了。72小時倒計時，自己看。完不成，後麵幾周的基礎訓練資源減半。”他說完，也不等林小圈回應，便轉身走回自己的高級座位。
    林小圈心頭一緊，立刻點開郵箱。果然有一封來自雷銘的新郵件，標題赫然是——“【入門挑戰】測試服務器安全檢測”。
    郵件內容極其簡潔：
    目標： 校內測試服務器 IP: 192.168.10.99， 端口： 8080。
    任務： 在不觸發警報機製的前提下，獲取服務器上 /lenge/flag.txt 文件內容。
    限製： 僅允許使用隊內基礎網絡環境及預裝工具。
    時限： 72小時。
    提示： 服務器運行著一個存在已知漏洞的簡易Web服務。
    附件是一個簡單的網絡拓撲說明圖。
    林小圈的心跳驟然加速。這根本不是什麽簡單的歡迎任務，這是一次滲透測試，或者說，是一次被默許的、小規模的“黑客”行為！雖然目標是校內測試服務器，但這種挑戰方式，無疑是在灰色邊緣遊走，充滿了刺激和風險。
    他下意識地看向周博瀚。周博瀚似乎已經收到了自己的挑戰任務，正皺著眉頭盯著屏幕，手指飛快地敲擊著鍵盤，顯然任務也不簡單。
    “這……算是‘投名狀’嗎？”林小圈忍不住低聲問。
    周博瀚頭也不抬，手指不停：“可以這麽理解。證明你不是來浪費資源的。每個新人都有這麽一關，形式不同而已。去年的任務是逆向一個加了殼的小程序。”他頓了頓，補充道，“別想著找人幫忙，係統有監控，協作除非事先申請並說明，否則視為作弊。”
    林小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再次閱讀郵件，將注意力集中在技術細節上。已知漏洞的Web服務、不觸發警報、獲取特定文件。這需要他具備網絡基礎、Web漏洞知識，以及一定的滲透測試思路。
    第一天晚上，林小圈在活動室待到很晚才回家。初步的嚐試讓他意識到這個任務的棘手。服務器像是一個光滑的雞蛋，常規的漏洞探測似乎都無效。他帶著一腦袋的亂碼和隱隱的焦慮，推開了租住公寓的門。
    “回來啦？第一天去奧賽隊感覺怎麽樣？”顧無雙正在客廳整理林小小明天上學要用的東西，關切地問道。林小小已經趴在沙發上睡著了，手裏還抱著新發的鋼鐵實驗小學的校服。
    林小圈把書包放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還好，就是……有點難。”他沒敢具體說“投名狀”任務的內容，怕媽媽擔心。
    “難是正常的，那可是頂尖的奧賽隊。”顧無雙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慢慢來。餓不餓？廚房有溫著的湯。”
    “嗯，有點餓。”林小圈點點頭。熱湯下肚，身體的疲憊似乎緩解了一些，但心裏的那塊石頭依然沉甸甸的。他瞥見爸爸林大強書房的門虛掩著，裏麵透出燈光，似乎還在工作。
    第二天，林小圈在學校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信息學課上，雷銘講解著數據結構，但他滿腦子都是那個登錄頁麵和可能的漏洞。語文課聽寫時，他差點把“漏洞”兩個字寫上去。周博瀚似乎看出了他的狀態，課間難得地主動問了一句：“卡住了？”
    林小圈苦笑著點點頭。
    “多看看提示，‘已知漏洞’，‘簡易Web服務’。”周博瀚言簡意賅地提醒了一句，便不再多說。
    放學後，林小圈再次紮進奧賽隊活動室。他換了個思路，嚐試分析服務器可能存在的源碼泄露。經過反複試探，他終於成功下載到了服務器上一個關鍵源文件。閱讀代碼後，他發現了那個隱藏在路徑檢查和靜態文件服務邏輯中的關鍵點——一個潛在的路徑遍曆漏洞，但被對“flag”關鍵詞的檢查擋住了。
    如何繞過檢查？他嚐試了各種編碼、混淆的方法，但都失敗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半，他依然被困在原地。那種明明看到了希望卻無法觸及的挫敗感，幾乎要將他淹沒。
    晚上回到家，他連吃飯都有些食不知味。顧無雙看出了他的異常，在飯後收拾碗筷時，輕聲問：“圈圈，是不是遇到特別難的題目了？看你沒什麽精神。”
    林小圈歎了口氣，含糊地說：“嗯，一個挑戰任務，卡在關鍵步驟了。”
    一直沉默著看新聞的林大強，忽然開口，目光依舊停留在電視屏幕上，聲音卻清晰地傳過來：“有時候，問題不在工具本身，而在你怎麽用它。換個角度，或者看看周圍環境有沒有能借力的地方。”
    林小圈愣了一下，爸爸的話像是一道微光，劃過他混亂的思緒。“換個角度……周圍環境……”他喃喃重複著。
    “你爸說得對，”顧無雙接過話頭，溫柔地鼓勵，“別光鑽牛角尖。先去洗個熱水澡放鬆一下，說不定就有新思路了。”
    熱水衝刷著身體，也似乎衝開了大腦中某些僵化的結節。林小圈反複咀嚼著爸爸那句“周圍環境”。在網絡安全裏，“周圍環境”可以指什麽？服務器本身的操作係統？文件係統的特性？還是……雷老師可能預設的某些條件？
    突然，一個被他忽略的可能性跳了出來——符號鏈接（Symbolic Link）！如果服務器上存在一個指向目標文件、但名字不含“flag”的符號鏈接，他就可以通過訪問這個符號鏈接來繞過關鍵詞檢查！
    這個想法讓他瞬間激動起來。他飛快地擦幹身體，衝回房間，打開電腦，甚至來不及跟客廳的父母說一聲，就再次投入到虛擬的攻防戰場中。他開始瘋狂猜測那個可能存在的符號鏈接的名字，結合“挑戰”、“入門”等關鍵詞，一次次地構造URL進行嚐試。
    失敗，失敗，還是失敗……
    就在他幾乎要再次放棄時，他嚐試了一個最直接的名字——“clenge”。
    瀏覽器彈出了下載對話框！
    成功了！巨大的喜悅和成就感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他幾乎要歡呼出來！他強忍著激動，下載並打開了文件，看到了那個夢寐以求的Flag，以及雷老師留下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他立刻提交了任務。係統提示音響起，權限提升，Lv2的白色手環……這一切都宣告著他成功度過了第一道考驗。
    當他戴著白色手環，腳步輕快地走出實驗樓時，夜幕已經降臨。秋夜的涼風吹在臉上，格外舒爽。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家人分享這份喜悅。
    推開家門，溫暖的燈光和飯菜的香氣撲麵而來。
    “哥哥！你今天怎麽這麽晚！”林小小第一個衝過來。
    顧無雙從廚房探出頭：“回來啦？任務有進展嗎？”她注意到兒子臉上不同於前兩天的疲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亮的興奮。
    林小圈揚起手腕，露出那個白色的手環，臉上是抑製不住的笑容：“媽，我成功了！我完成那個‘入門挑戰’了！”
    “真的？太好了！”顧無雙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兒，走過來仔細看了看那個手環，眼裏滿是欣慰和驕傲，“我就知道你能行！”
    連坐在沙發上的林大強也放下了手中的報紙，目光落在那個白色手環上，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淡淡地說：“嗯，不錯。”
    “哥哥好厲害！”林小小雖然不太明白具體是什麽，但看到哥哥和媽媽都這麽高興，也跟著拍手歡呼。
    晚餐的氣氛格外輕鬆愉快。林小圈難得地眉飛色舞，詳細講述了他是如何絞盡腦汁，最後在爸爸的提示下想到符號鏈接，並最終找到突破口的過程。他略去了具體的技術細節，但重點描述了那種山重水複、柳暗花明的感覺。
    “所以，是爸爸一句話點醒了你？”顧無雙笑著看向林大強。
    林大強輕咳一聲，夾了一筷子菜：“我就是隨口一說。還是他自己肯動腦子。”
    但林小圈看到，爸爸的眼角眉梢，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這種無聲的認可，比任何誇獎都讓他感到滿足。
    “這個雷老師，用這種方式來考驗學生，真是……別出心裁。”顧無雙評價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對教育方式的思考。
    “他很厲害。”林小圈由衷地說，“他不僅考驗技術，更考驗思維方式和信息搜集能力。他留下的那句話，讓我覺得……嗯，好像推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他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來形容那種視野被打開的感覺。
    飯後，林小圈主動幫媽媽收拾了碗筷，然後才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沒有立刻開始學習，而是摩挲著手腕上的白色手環，看著窗外鋼鐵中學的燈火。
    奧賽隊的“潛規則”，他初窺門徑，並且成功地憑借自己的能力贏得了第一場小小的勝利。這不僅僅是一次技術上的通關，更是一次心理上的淬煉。他證明了自己有資格留在這個強者雲集的地方。
    他知道，後麵還有更嚴峻的挑戰，更複雜的算法，更激烈的競爭。Lv2之上，還有Lv3, Lv4, Lv5……那條通往頂尖的道路，漫長而陡峭。
    但此刻，他心中充滿的不再是焦慮和忐忑，而是一種名為“信心”的力量。這份力量，來源於他自身破解難題的智慧，也來源於身後那個永遠亮著燈火、給他溫暖和支撐的家。
    他打開電腦，登錄奧賽隊係統，點開了Lv2權限開放的內部題庫。新的挑戰，已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