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無聲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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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觀心訣》的扉頁上投下菱形光斑。鍾晚指尖劃過“凝神”二字,餘光卻不由自主飄向書房方向——那裏的門還關著,昨晚重物倒地的聲響仿佛還嵌在寂靜裏,讓她心跳莫名慢了半拍。
    塵念在皮膚下輕輕震顫,帶著溫涼的觸感,沒有了昨夜的灼熱或冰寒,倒像初春化凍的溪水,透著安穩。【這老古板該不會還在跟自己較勁吧?】她咬了咬唇,把書倒扣在案上,悄無聲息地溜進廚房。
    紫砂茶壺還溫著,是昨晚剩的泉水。鍾晚抓了撮林老留下的安神茶,茶葉落在壺底發出細碎的聲響,混著淡淡的柏木香。熱水注進去的瞬間,白霧騰起,裹挾著草藥的清苦漫出來,恰好壓下歸塵閣晨起的舊書黴味。她找了隻素白瓷杯,斟茶時特意留了三分滿——張深喝茶向來淺嚐輒止,多了反而會放涼。
    端著茶杯穿過前廳時,鍾晚腳步放得極輕,木屐踩在青磚上幾乎沒聲音。書房門虛掩著一道縫,裏麵傳來翻動書頁的脆響,間或夾雜著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她在門口站了片刻,看見張深坐在案前的身影,月白長衫的領口鬆了半寸,晨光勾勒出他緊繃的肩線,比平時柔和了些。
    【算你識相,沒把自己搞垮。】鍾晚心裏鬆了口氣,指尖卻還是微微發緊。她想起昨晚他眼底的紅血絲和泛著黑氣的指尖,那句“出去”裏藏著的掙紮比憤怒更戳人。猶豫兩秒,她把茶杯輕輕放在門框邊的矮幾上,杯底與木麵碰撞的輕響被書頁翻動聲蓋過,正好不擾人。
    轉身要走時,書房裏突然沒了動靜。鍾晚腳步一頓,聽見布料摩擦的聲響,緊接著是極輕的呼吸靠近門縫。她假裝沒察覺,慢悠悠地踱回茶案,指尖摩挲著冰涼的壺身,耳朵卻豎得老高——直到聽見那聲極輕的“哢嗒”,是矮幾被觸碰的聲音。
    偷偷抬眼瞥去時,正撞見張深站在門內,手裏端著那杯安神茶。他沒看她,目光落在茶杯裏浮沉的茶葉上,晨光落在他眼睫上,投下淺淺的陰影。鍾晚趕緊低頭假裝整理茶罐,指尖卻攥緊了罐身的繩結——她看見他喉結動了動,將茶杯湊到唇邊,淺啜了一口。
    “水溫剛好。”
    清冷的聲音突然飄過來,嚇得鍾晚手一抖,茶罐蓋“哐當”撞在罐口。她抬頭時,張深已經轉身回了書房,隻留下一道挺直的背影,可她分明看見,他剛才握著茶杯的手指放鬆了些,連肩線都比之前舒展了半分。
    【算你有良心,沒把茶倒了。】鍾晚撇撇嘴,心裏卻莫名暖了點。她把剩下的茶水倒進茶海,聽見書房裏傳來第二聲啜茶聲,細碎得像羽毛拂過心尖。
    辰時過半,張深終於從書房出來,手裏拿著本泛黃的古籍。他把書放在鍾晚麵前的案上,封麵上寫著《凝神術簡釋》,墨跡陳舊卻清晰,指尖撫過能摸到凹凸的刻痕。“今日改練凝神。”他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按書上圖譜打坐,一炷香為限。”
    鍾晚翻開古籍,裏麵畫著簡單的打坐姿勢,旁注著“調息以守中,凝神以觀心”。她抬頭想問問具體要領,卻看見張深已經走到對麵的蒲團坐下,手裏捧著那杯沒喝完的安神茶,目光落在窗外的槐樹上,沒再看她。
    陽光穿過枝葉落在他身上,把他垂著的眼睫染成金色。鍾晚突然發現,他今天沒像往常那樣立刻閉目調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指尖的泛白比昨天淡了許多,連周身的清冽氣息都柔和了些。
    【這是…在跟我示好?】鍾晚心裏嘀咕,卻沒敢說出口。她按照圖譜盤腿坐下,試著調整呼吸,鼻尖縈繞著安神茶的餘韻和古籍的墨香,塵念在皮膚下溫馴地跳動,竟比平時更容易靜下心來。
    一炷香的時間過得很快,鍾晚睜開眼時,發現張深還在看窗外,隻是手裏的茶杯空了。他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頭來,目光落在她臉上,停頓兩秒才開口:“雜念少了些。”語氣依舊平淡,卻沒了往日的嚴厲。
    鍾晚剛要應聲,就看見他起身走到茶案邊,拿起紫砂茶壺,給自己續了杯茶。動作不算熟練,卻難得自然——以前他從不碰她泡的茶,總說“凡俗茶飲擾道心”。
    “下午加練觀氣。”張深端著茶杯走回蒲團,留下這麽一句。鍾晚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他今天的步伐穩了些,沒有了昨晚的虛浮。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尖還殘留著斟茶時的溫熱,心裏像被陽光曬過似的,軟乎乎的。
    午後陽光更盛,鍾晚按照張深的要求,試著感知周圍的“氣”。起初什麽都察覺不到,直到她集中精神,想起清晨那杯安神茶的香氣,突然感覺到一股清冽的氣流縈繞在書房方向,混著淡淡的柏木香——是張深身上的氣息,比平時更柔和,像初春的風。
    “凝神不是執著。”張深的聲音適時響起,“氣無處不在,順其自然即可。”鍾晚抬頭時,看見他手裏拿著那本《凝神術簡釋》,指尖點在“不滯於物,不礙於情”那行字上,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認真。
    她趕緊收回心神,重新閉上眼睛。這一次,她沒再刻意尋找,反而清晰地感知到歸塵閣的氣息脈絡:舊書的沉鬱、茶香的清苦、陣法流轉的微麻,還有張深身上那股清冽氣流,像條溫柔的河,繞著她緩緩流動。塵念在皮膚下輕輕共鳴,帶著安穩的暖意,讓她想起小時候被奶奶抱在懷裏的感覺。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夕陽已經染紅了窗欞。張深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裏拿著個小巧的銅製香爐,裏麵插著半截安神香,青煙嫋嫋,散發出淡淡的柏木香。“睡前點上。”他把香爐放在她案頭,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助眠。”
    鍾晚看著那截燃燒的香,突然想起昨晚他吼她時眼底的掙紮,心裏的委屈徹底散了。她抬頭看向張深,正好撞見他轉身的瞬間,耳尖似乎泛著淡淡的紅,快得像錯覺。
    “謝謝。”她輕聲說,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柔軟。
    張深腳步頓了頓,沒回頭,隻輕輕“嗯”了一聲,便走進了書房。鍾晚看著他的背影,指尖摩挲著銅製香爐的紋路,冰涼的觸感裏藏著不易察覺的溫熱。她拿起那本《凝神術簡釋》,發現扉頁上多了一行小字,是張深的筆跡,瘦硬清挺:“心定則氣凝,氣凝則魔退。”
    窗外的槐樹葉被風吹得嘩啦作響,陽光透過枝葉灑進來,在書頁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鍾晚捧著書,鼻尖縈繞著安神香的柏木香,突然笑了——原來有些關心從不需要說出口,一杯茶、一行字、一爐香,就足夠把心意傳得很遠。
    她起身走到書房門口,看見張深坐在案前,手裏拿著那隻素白瓷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晨光也好,夕陽也罷,落在他身上都像鍍了層暖光,終於不再是那座遙不可及的冰山。鍾晚沒打擾他,悄悄退了回去,心裏卻篤定:他們之間那層冰,好像真的開始化了。
    而書房裏的張深,等腳步聲遠了,才低頭看向杯底殘留的茶葉。他想起清晨那杯溫度剛好的安神茶,想起鍾晚假裝整理茶罐時泛紅的耳尖,指尖不自覺地放鬆了些。案頭的古籍翻到“情動則心亂”那頁,他卻突然覺得,或許有些“亂”,並非全是壞事——至少這杯茶的暖意,能讓他在對抗心魔的漫漫長夜裏,多撐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