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憶魂茶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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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茶盞被輕輕放在案上時,鍾晚鼻尖先捕捉到一縷清苦的茶香。不是龍井的鮮爽,也不是普洱的醇厚,是種帶著草木本味的澀香,混著歸塵閣舊籍特有的墨氣,從張深掌心的紫砂壺裏嫋嫋升起,在微涼的晨光裏凝成淡白的霧。
“嚐嚐。”張深的聲音比平時柔和些,他剛用桃木劍挑開茶餅,指尖還沾著細碎的茶末,月白袖口下的手腕泛著淡淡的青,是昨夜加固陣法時耗力過度的痕跡。他沒看她,目光落在蒸騰的茶霧上,清冽的氣息裏藏著不易察覺的局促,“此茶名‘憶魂’,非憶過往,乃觀此刻之心。信與不信,由你。”
鍾晚的指尖碰了碰茶盞邊緣,溫熱的觸感順著指縫蔓延。塵念泛起極淡的悸動,不是警惕,是張深心緒的倒影——他想解釋,卻笨拙得不知如何開口,隻能借這杯茶傳遞真心。【老古板倒是學會拐彎抹角了。】她心裏嘀咕,卻還是端起茶盞,淺啜了一口。
茶湯入喉的瞬間,清苦先炸開,隨即泛起綿長的回甘。下一秒,眼前的茶霧突然扭曲、凝聚,化作模糊的光影——不是記憶,是張深此刻心湖裏最清晰的畫麵:
雨夜裏,她被玄清的陰符困住,他踩著積水狂奔而來,視線裏隻有她被黑氣纏繞的身影,心髒像被一隻手攥緊,連桃木劍的握法都差點亂了;據點的燭火下,他對著羅盤推演陣法,指尖反複摩挲著她之前碎掉的護心玉殘片,眉心的紅痕因分心而泛亮,卻固執地多畫了三道防護符;蒲團上,他咬著舌尖壓下心魔,幻聽裏全是她質問“是不是覺得我麻煩”的聲音,指甲掐進掌心,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
畫麵碎在茶霧裏時,鍾晚的指尖猛地攥緊茶盞。茶湯晃出漣漪,映出她泛紅的眼眶——她終於看清,那些被她誤解為“冷漠”的時刻,他都在背後承受著她看不見的重量:對抗玄清的壓力、壓製心魔的痛苦、還有怕她受傷的焦灼,像無數根線纏在他身上,而他從不說。
“眼見尚不為實,況耳聽乎?”張深的聲音打破沉默,他終於抬眼看向她,眼底的紅痕還未散盡,卻比任何時候都坦誠,“玄清的幻音術抓的是你最在意的猜忌,可人心從來不是片段的聲音能定義的。”
鍾晚喉間發緊,剛要開口,卻瞥見他嘴角未擦淨的淡紅血跡——是昨夜壓心魔時咬破的,她之前竟從未注意。塵念傳來他未說出口的情緒:怕她愧疚,怕她因此退縮,更怕這份笨拙的真心終究沒能被看見。
“原來你的平靜之下,是驚濤駭浪。”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將茶盞放回案上,茶霧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隻留下指尖的餘溫,“之前……對不起,我不該信玄清的鬼話。”
張深的耳尖幾不可查地紅了,他拿起紫砂壺,給她續上茶,動作比剛才自然了些:“無妨。是我不善解釋,讓你受了委屈。”他的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點了點,“憶魂茶隻能顯此刻之心,若你想知道過往……等解決了玄清,我慢慢說。”
鍾晚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心裏的隔閡像被茶霧蒸散的冰,隻剩下柔軟的愧疚。她想起歸塵閣被燒時他的沉默,想起他每次擋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給她護心玉時的鄭重——這些細碎的片段串起來,才是真正的張深:嘴硬心軟,把所有守護都藏在行動裏。
茶室裏靜了下來,隻有紫砂壺續水的輕響和茶香的流動。鍾晚端著茶盞,小口啜飲,清苦的味道裏多了些回甘,像此刻的心情。塵念感知到張深的情緒漸漸放鬆,眉心的紅痕也淡了些,清冽的氣息裏混著茶香,變得格外安心。
“你昨晚加固陣法,是不是又耗了很多靈力?”她突然問,想起茶霧裏他蒼白的臉,“還有你的心魔……是不是每次我遇險,它都會更躁動?”
張深續水的動作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看著茶盞裏的倒影,沉默了幾秒,才輕聲道:“心魔因執念生,我的執念是守護裂隙,後來……多了個想護的人。”他抬眼時,眼底的光比茶盞裏的水光更亮,“你出事,執念會亂,心魔自然會趁虛而入。”
“那你一直在承受的反噬……是因為我?”鍾晚的心髒猛地一沉,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她想起林老說過“張深的心魔因你加劇”,想起他每次為了護她而吐血的模樣,愧疚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原來她不僅是他的戰友,更是他道心的劫。
張深的指尖猛地攥緊了紫砂壺,指節泛白。茶霧再次升起,這次沒有畫麵,隻有他清晰的心緒傳遞過來:“是劫,也是緣。若不是你,我或許還困在‘中隱’的瓶頸裏,永遠不懂守護的真正意義。”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反噬是我自願受的,與你無關。”
鍾晚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攥緊茶盞,指尖的溫熱壓不住心裏的澀意。塵念傳來他的真心:他從沒想過怪她,反而感激她的出現,讓他冰冷的守護多了溫度。【這老古板,簡直要把人感動死。】她吸了吸鼻子,故意板起臉:“那你以後不準硬撐!反噬了要告訴我,我能用護心鏡幫你穩住,別再一個人扛著。”
張深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和倔強的表情,嘴角終於勾起一抹清晰的笑。不是“尚可”的敷衍,也不是轉瞬即逝的弧度,是真正舒展的笑意,像冰雪初融的山澗,清冽又溫暖:“好。”
這一個字,輕得像茶香,卻重重落在鍾晚心上。她知道,他們之間那道被玄清劃開的裂痕,終於被這杯憶魂茶的暖意填滿了。信任不再是脆弱的薄冰,而是經得住考驗的韌絲,將兩人的心意緊緊係在一起。
就在這時,案上的羅盤突然發出細微的嗡鳴。不是玄清的探查術,是林老發來的傳訊符,化作一道金光落在茶盞旁,凝成一行小字:“玄清異動,靜心會所聚陰陣殘餘能量驟增,似在準備最後儀式。”
張深的笑容瞬間斂去,他抓起羅盤,指尖飛快結印,臉色沉了下去:“他要提前動手了。”
鍾晚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她放下茶盞,指尖的護心鏡泛起淡金:“是因為我們識破了他的幻音術,他急了?”
“不止。”張深的目光掃過傳訊符,眉心的紅痕再次泛起,“他應該是找到了替代聚陰陣的法子,很可能……是用師門長輩的靈力強行催動裂隙。”
茶室裏的暖意瞬間被寒意取代。鍾晚攥緊手裏的破幻符,想起林老被黑氣束縛的模樣,想起蘇婉兒還在玄清手裏的女兒,心髒沉得像塊石頭。塵念傳來張深的情緒——憤怒裏裹著決絕,還有一絲對她的擔憂,怕最後的儀式會波及她。
“那我們現在就去靜心會所!”鍾晚站起身,語氣堅定,“不能讓他傷害師門長輩!”
張深也跟著起身,桃木劍瞬間出現在手中,清冽的氣息再次變得銳利:“青禾已經帶弟子去外圍牽製,我們從秘道潛入,直搗陣眼。”他走到她身邊,抬手幫她理了理被茶霧沾濕的發梢,動作自然了許多,“記住,這次無論看到什麽幻象,都要相信我。”
鍾晚點頭,指尖與他的指尖不經意相觸,清冽的溫度混著茶香,成了此刻最安心的力量。她知道,最後的決戰就要來了,玄清的陰謀、裂隙的秘密、甚至她的身世,都將在這場戰鬥裏揭曉。
可她沒想到,當兩人走到門口時,她心口的護心鏡突然劇烈震顫起來,不是預警,是與遠處某種力量產生了共鳴。茶案上未散的茶霧突然凝聚,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是個穿著古裝的女子,眉眼竟與她有七分相似,正對著她輕輕搖頭,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什麽。
“那是誰?”鍾晚的聲音發顫,塵念泛起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像遇到了血脈相連的親人。
張深的臉色也變了,他盯著茶霧裏的影子,眼神裏滿是震驚:“是……初代守門人的侍女,傳說中,她是塵念的第一個宿主。”
茶霧散去的瞬間,護心鏡的震顫突然停止,隻留下鍾晚心底的疑惑:這個與她相似的女子,和她的身世、和塵念的秘密,到底有什麽關係?
張深握住她的手腕,語氣凝重:“先別管這個,玄清那邊更緊急。等解決了他,我帶你去查古籍,一定能找到答案。”
鍾晚點頭,跟著他衝進晨光裏。可剛才那道影子的模樣,卻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塵念傳來隱隱的悸動,仿佛有個塵封已久的秘密,正隨著最後的決戰臨近,漸漸揭開麵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