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坦誠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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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香在深夜裏沉澱成濃稠的霧,鍾晚盯著張深指尖反複摩挲的羅盤邊緣,那裏還留著玄清黑氣腐蝕的淡痕。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十分鍾了,清冽的氣息裏裹著化不開的沉重,連呼吸都帶著刻意的平穩,像在醞釀什麽難以啟齒的話。塵念泛著極淡的溫熱,是他心底翻湧的愧疚與猶豫,像浸了水的棉絮,壓得人喘不過氣。
    “守門人需絕情絕欲。”張深突然開口,聲音打破寂靜,他沒有看她,目光依舊落在羅盤上,指尖的力度讓指節泛白,“祖師爺立下誓言,需斷七情六欲,以保靈台清明,方能鎮住裂隙的陰煞之氣。而我……未能完全做到。”
    鍾晚的心髒猛地一沉。指尖的茶杯泛起微涼,她終於明白,那些被他壓抑的情感不是“弱點”,是違背誓言的“罪證”。塵念傳來他更深層的情緒:對誓言的敬畏、對失職的恐懼,還有對她無法言說的珍視,三種情緒擰成死結,每扯動一下都帶著撕裂的痛。【老古板這三百年,根本是把自己活成了囚籠。】
    “是因為師父的死?”她輕聲問,想起憶魂茶霧裏那個犧牲的身影,“你無法接受他的離開,所以斷不了‘執念’?”
    張深的指尖頓了頓,終於抬眼看向她。月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臉上,將眼底的疲憊照得無所遁形:“起初是。後來……是裂隙的異動,是玄清的叛逃,再後來……”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耳尖泛起極淡的紅,“是你的出現。”
    鍾晚攥緊了茶杯,溫熱的茶水也暖不了指尖的涼。她想起他每次擋在她身前時的堅定,想起他為護她而吐血的模樣,想起他瀕臨失控時還在喊“別過來”——原來這些在她看來是“守護”的舉動,在他眼裏都是違背誓言的“過錯”。塵念傳來他的自嘲:“守不住誓言,也守不住她,我算什麽守門人。”
    “所以塵念……”她咽了咽嗓子,艱難地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塵念和我結合,你護我便是護塵念,可這又會動搖你心。守護裂隙的責任,和對我的……在意,成了讓你兩難的劫,對嗎?”
    張深沒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桌上的清心符,指尖劃過泛黃的符紙,符紙邊緣的墨香混著他身上的氣息,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過了許久,他才輕輕“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歎息:“此乃無解之題。至少,我從前以為是。”
    “從前?”鍾晚抓住關鍵詞,往前湊了半步,清冽的氣息裹著她,讓她勇氣倍增,“那現在呢?你剛才說‘或許我的咒更貼近大隱真意’,是不是意味著……有別的可能?”
    張深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眼底的複雜幾乎要溢出來。他的指尖無意識地碰了碰眉心,那裏曾是心魔躁動的痕跡,此刻卻幹幹淨淨。“大隱之道,向來是‘藏於塵囂’,而非‘隔絕塵囂’。”他的聲音帶著思索,“隻是師門傳承三百年,從未有人敢質疑‘絕情絕欲’的鐵律。我師父……就是因為救了一個凡人,分心導致裂隙異動,最終犧牲自己才穩住局麵。”
    這句話像驚雷炸在鍾晚耳邊。她終於明白,張深的“絕情”不是天性,是被師父的犧牲嚇出來的枷鎖。他怕自己重蹈覆轍,怕因為“在意”而毀掉一切,所以才拚命壓抑情感,卻沒想到越壓抑,心魔越猖獗。塵念傳來他的痛苦:“我怕變成玄清那樣的瘋子,更怕像師父那樣,連想護的人都護不住。”
    “誓言鎖住了你,也困住了你的心魔。”鍾晚的聲音帶著心疼,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腕,“可師父的犧牲,是為了守護,不是為了讓你變成沒有感情的木偶啊。如果他知道你為了誓言活得這麽苦,肯定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張深的身體猛地一顫,他低頭看向她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衣袖傳過來,像一道暖流,融化了他冰封多年的執念。塵念傳來他的動容:“她懂……她竟然懂……” 他的喉結劇烈滾動,想說什麽,卻被一陣壓抑的咳嗽打斷,嘴角溢出一絲淡紅的血——是之前心魔反噬的舊傷還沒好。
    鍾晚趕緊抽回手,遞過紙巾,心裏的酸澀越來越重。她知道張深已經坦誠了很多,從守門人的誓言到心魔的根源,這些都是他藏了三百年的秘密。可她也清楚,他還有隱瞞——比如塵念與初代宿主的關係,比如裂隙更深層的秘密,比如他對她的情感,絕不止“責任”那麽簡單。
    “你還在怕。”她沒有點破隱瞞,隻是輕聲說,“怕打破誓言會招致天譴,怕自己控製不住心魔,怕……給不了我安穩。”
    張深的肩膀微微垮了下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疲憊地歎了口氣:“是。我活了三百年,第一次覺得‘守道’比‘破道’更難。玄清說我被情感絆住了手腳,或許他說得對。”
    “他不對。”鍾晚立刻反駁,“他的‘絕情道’是逃避,你的‘守護’才是真正的道。隻是你找錯了方法,把‘壓抑’當成了‘堅守’。” 她想起自己的情緒鏡像,想起如何通過“接納”而非“對抗”來穩住張深的心魔,突然靈光一閃,“或許解鎖的鑰匙,不在壓抑,而在接納。”
    張深猛地睜開眼,眼底閃過一絲訝異:“接納?”
    “嗯。”鍾晚點頭,眼神變得堅定,“接納自己會在意,接納守護需要情感支撐,接納心魔也是你自己的一部分。就像我的情緒鏡像,不是要消滅負麵情緒,是要理解它、引導它。你的心魔,或許也是因為被你當成‘敵人’,才會越來越強。”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檀香似乎變得清透了些,窗外的月光也更亮了。張深盯著她的眼睛,眼底的迷茫漸漸被清明取代,塵念傳來他的思索:“接納……她的話,好像有點道理……” 他的指尖輕輕敲擊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像是在權衡這個從未有人想過的方向。
    鍾晚沒有打擾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她知道,讓一個堅守了三百年誓言的人推翻自己的信念有多難,但她希望他能明白,真正的強大不是沒有弱點,是帶著弱點依然能堅定地守護想守護的一切。
    過了許久,張深終於開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我需要時間想想。但……謝謝你,晚晚。”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沒有“鍾晚”的疏離,沒有“勿要多想”的生硬,隻有純粹的感激與溫柔。
    鍾晚的臉頰瞬間發燙,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頭,假裝喝水,掩飾自己的慌亂,塵念卻傳來張深的笑意,清冽又溫暖,像初春的陽光。【老古板終於開竅了,早該這麽叫了。】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之前的疑問,那些他沒說出口的秘密。但看著他眼底的清明與放鬆,她又覺得此刻不是追問的時機。可有些話,她必須問清楚,為了他,也為了自己。
    “張深,”她抬起頭,眼神認真,“如果……我是說如果,不需要你完全絕情呢?有沒有別的路?比如,找到既能守住裂隙,又能不壓抑情感的方法?”
    張深的動作猛地頓住。他看著她的眼睛,眼底的溫柔漸漸被複雜取代,有驚訝,有猶豫,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動搖。塵念傳來他的情緒:“有嗎?或許有,但那條路比絕情更難,也更危險……而且,需要她的力量……”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強行咽了回去。指尖在桌麵攥成拳頭,指節泛白,顯然是在做激烈的掙紮——是繼續隱瞞,還是告訴她那條更危險的路?
    鍾晚的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覺到,張深知道答案,隻是這個答案可能關乎更大的秘密,甚至可能讓她陷入危險。塵念傳來他的掙紮:“怕她受傷,可不說,我們永遠找不到出路……玄清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了……”
    空氣再次變得凝重。檀香似乎又濃稠起來,壓得人喘不過氣。鍾晚看著張深糾結的側臉,突然伸出手,輕輕握住他的拳頭:“不管是什麽路,我都陪你走。就算危險,我們一起扛,總比你一個人硬撐好。”
    張深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緩緩抬起頭,眼底的掙紮漸漸被堅定取代。他反手握緊她的手,指尖的溫度帶著力量,清冽的氣息裏裹著前所未有的決心:“好。但在告訴你之前,我們需要做一件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桌案上的羅盤突然發出尖銳的嗡鳴。指針瘋狂地指向靜心會所的方向,針尖的黑氣濃得化不開,甚至開始滴落,在桌麵上腐蝕出細小的孔洞。
    “不好!”張深的臉色瞬間變了,猛地站起身,“玄清開始強行引動裂隙能量了!比我們預想的快得多!”
    鍾晚的心也跟著沉下去。她看著羅盤上瘋狂轉動的指針,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類似陣法運行的嗡鳴,知道他們沒有時間再討論“別的路”了。決戰,已經提前打響。
    張深抓起桃木劍,又將一張破幻符塞進她手裏,眼神銳利而堅定:“走!去靜心會所!無論玄清想做什麽,我們都必須阻止他!”
    鍾晚點頭,跟著他往外衝。可她的腦海裏,還回蕩著自己剛才的問題——如果不需要絕情,那別的路是什麽?為什麽張深會說需要她的力量?這和她的塵念,和她的身世,又有什麽關係?
    塵念突然泛起一陣奇異的悸動,不是來自玄清的危險,是來自她自己的心口。護心鏡上的符文再次浮現,與羅盤上的黑氣隱隱相斥,泛著越來越亮的金光。鍾晚隱隱覺得,那條“別的路”,或許就藏在她的塵念裏,藏在她還未揭開的身世之謎中。
    而玄清強行引動的裂隙能量,或許不僅是為了打開秘境,更是為了逼迫張深做出選擇——是繼續堅守絕情的誓言,還是踏上那條需要接納情感、也需要她力量的未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