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息之後，蘇墨緩緩回神。找尋失散的族人夥伴固然緊要，但眼下確實急不得。
    戰楓的提醒言猶在耳，戰盟內部也非鐵板一塊，自己的身份一旦過早暴露，引來的恐怕不止是四大禦棺族的追殺，更有可能是來自內部的傾軋與禍患。他壓下心頭的焦灼，目光轉向仍未離去的何昀廷，開口道：“不知何宗主單獨留下，還有何事？”
    何昀廷看了一眼尚未離開的鬱敏和鬱琴，這位素來以剛直著稱的青雲槍宗之主，臉上竟浮現出掙紮與決絕交織的神色。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個讓蘇墨瞳孔微縮的舉動——竟沒有絲毫猶豫，雙膝一屈，重重跪倒在地，麵朝蘇墨。其子何青鋒亦是如此，緊隨父親跪下，頭顱低垂。
    “蘇戰子！”何昀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異常堅定，“我青雲槍宗此次前來，招攬神品紋宮隻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想懇求蘇大師出手，助一人修複紋宮！哪怕要我青雲槍宗傾盡所有，乃至付出任何代價，我何昀廷也在所不惜！”
    蘇墨身形一動，已閃至何昀廷身前，伸手將他扶起。“何宗主不必行此大禮。具體怎麽回事，還請說清楚。若是蘇某力所能及，定然全力以赴。”
    恰在此時，一旁的鬱琴發出一聲輕歎，語氣複雜：“何宗主是想讓蘇戰子出手，相助您那苦命的女兒修複紋宮吧？可您想過沒有，蘇戰子一旦出手，他將麵臨何等滔天麻煩？哪怕他如今貴為戰盟戰子，若因此得罪了那一家……恐怕也……”
    何昀廷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嘴唇囁嚅著，卻沒能說出話來，眼中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冷水澆淋，迅速黯淡下去。
    蘇墨轉頭看向鬱敏，眼神銳利：“說說吧，怎麽回事。”
    鬱敏看了一眼麵如死灰的何昀廷父子，輕輕歎了口氣，黑裙曳地，走到客廳中央，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絲凝重：“此事並非絕密。七年前，青雲槍宗曾出一女，名為何靖。定基開紋時，引動的是……神品紋宮。”
    蘇墨眉頭微挑。神品？難怪何昀廷如此急切。
    鬱敏繼續道：“此事當時震動四方君庭，青雲槍宗也因此聲勢大振。何靖天賦絕倫，在宗內修煉五載，便已達至合紋境巔峰，被譽為青雲槍宗未來崛起的希望。然而，兩年前，她代表青雲槍宗參與由紋界幾大頂級勢力共同組織的‘封帝戰’……”
    她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寒意：“在那場天驕雲集的盛戰中，她遭遇了禦棺族之一，尉遲家嫡女尉遲瑤為首的數位天驕圍攻。激戰之下，何靖紋宮被毀，道途幾乎斷絕。但這並非最致命的。”
    鬱敏的聲音低沉下來：“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在何靖紋宮被毀之後，那尉遲瑤竟悍然出手，以精純的葬天一族本源死氣，封禁了何靖的紋宮本源韻理！此等手段極為惡毒，使得任何外力，哪怕是實力超凡的開紋師，都難以觸及其紋宮根本，更遑論修複。紋宮被毀，尚有極渺茫的修複可能，但被這等本源死氣封禁，幾乎是斷了一切生機。”
    蘇墨靜靜地聽著，眼神深處有冷光流轉。他沒想到，這麽快就與五大棺奴之一的尉遲家產生了關聯。韓雪所在的韓家，必然也是五大棺奴之一，那些追殺韓家之人，恐怕與這些年追殺蘇家的神秘勢力脫不了幹係。尉遲家……。
    “幸好，”鬱敏話鋒一轉，“青雲槍宗老祖宗早年與隱世宗門‘劍山’有些淵源，拚盡老臉求得一物，名為‘蘊靈冰魄’，將何靖封印其中，使其陷入一種假死狀態，勉強吊住了一絲生機，延緩了本源死氣的侵蝕。”
    “但據我所知，那‘蘊靈冰魄’維持不了多久。算算時間，距離失效，大約隻剩兩個多月了。屆時，若無法祛除或煉化葬天本源死氣，這位曾經驚豔四方的天之驕女，恐怕就……”
    鬱敏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她看了一眼何昀廷：“這也是近兩年來，青雲槍宗為何逐漸將勢力重心遷至這片相對偏遠的君庭的原因之一，或許也有避開中央區域漩渦，尋訪開紋師的考量。”
    客廳內陷入一片沉寂。何青鋒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裏，眼眶泛紅。何昀廷則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背影佝僂，再無一方雄主的威嚴。
    蘇墨沉默著。禦棺族尉遲家，葬天本源死氣……這其中的水，比他預想的還要深。
    出手相助，意味著很可能提前與尉遲家這等龐然大物對上，甚至可能暴露自己與葬天一族的關聯。風險極大。
    何昀廷看著陷入沉思、久久不語的蘇墨，眼中最後一絲光亮也徹底熄滅。
    他慘然一笑，笑容裏充滿了無盡的悲涼與無奈。鬱琴說得對，是自己考慮不周，被愛女之心衝昏了頭腦。這紋界，有誰敢輕易得罪禦棺四族？即便是戰盟戰子，恐怕也要權衡再三。
    是自己執著了，癡心妄想了。
    他仿佛丟了魂一般，木然地對著蘇墨再次一揖：“是在下……唐突了。蘇戰子……抱歉。”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如同行屍走肉般，踉蹌著轉身，向著客廳門外走去。何青鋒見狀，連忙起身攙扶住父親，父子二人的背影，充滿了英雄末路、無力回天的悲愴。
    世間多有不平之事，奈何人力終有窮盡時。
    就在何昀廷一隻腳踏出客廳門檻，半個身子融入外麵光線的刹那，一道平靜卻清晰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何宗主，這就走了嗎？”
    何昀廷腳步猛地頓住，霍然回頭，難以置信地望向客廳內那個青衫身影。
    蘇墨緩緩站起身，目光平靜地迎上何昀廷瞬間爆發出極致希冀的眼神，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
    “還有兩個多月時間。屆時，蘇某必當親赴青雲槍宗登門拜訪。相助令愛。至於能否成功祛除那本源死氣，我也不敢保證，但蘇某必當……全力以赴！”
    何昀廷呆立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旁邊的何青鋒激動地搖晃著他的手臂，他才猛地回過神來。刹那間，老淚縱橫，這位鐵骨錚錚的槍宗之主，竟當著眾人的麵，再次便要跪下。
    蘇墨身形一閃，已到他麵前，牢牢托住了他的手臂。“何宗主，使不得。此事關乎令愛性命，我既答應，便不會反悔。”
    “蘇戰子……大恩……”何昀廷聲音哽咽，激動得難以成語，隻是反手緊緊抓住蘇墨的手臂，用力之大。
    鬱敏和鬱琴對視一眼，眼中皆閃過一抹驚詫與凝重。她們沒想到，蘇墨在明知對手是尉遲家的情況下，竟然真的答應了。
    這份膽魄，這份擔當……或許，她們蝶宮這次的投資，遠比想象中更要值得。
    魏芊始終安靜地看著，眼神平靜無波，仿佛蘇墨做出這個決定，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蘇墨安撫住激動的何昀廷父子，沉聲道：“何宗主，此事需從長計議，細節方麵，我們稍後再詳談。眼下，我還需處理前往荒古之事。”
    “荒古？”何昀廷一愣，隨即立刻道，“蘇戰子欲往荒古？我青雲槍宗在荒古邊緣有一處據點，對那邊地形還算熟悉，若蘇戰子不嫌棄，我宗可派精銳弟子為向導！”
    蘇墨略一思忖，微微搖頭：“多謝何宗主了。”
    送走了千恩萬謝、重燃希望的何昀廷父子，客廳內隻剩下蘇墨、魏芊以及蝶宮二人。
    鬱敏看著蘇墨，意味深長地道：“蘇戰子，尉遲家……非同小可。你此舉，可謂火中取栗。”
    蘇墨淡淡一笑：“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見死不救，非我所願。至於麻煩……”他眼中寒光一閃，“該來的，總會來。”
    他看向鬱敏：“鬱宮主，傳播消息之事，還需蝶宮多多費心。”
    “蘇戰子放心，蝶宮既已答應，必當竭盡全力。”鬱敏頷首，隨即看了一眼魏芊，“魏姑娘既已決定加入我蝶宮，不知何時方便隨我返回君庭總部？”
    魏芊站起身，走到蘇墨麵前，仰頭看著他：“我要走了。”
    蘇墨看著她，心中雖有萬千叮囑，最終隻化作一句：“一切小心。若有任何需要，隨時可來戰盟尋我。”
    魏芊嘴角微不可查地彎了一下：“管好你自己吧，我的小主人。別等我下次見你，你又半死不活的。”語氣依舊平淡，卻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關切。
    說完，她不再停留，對鬱敏點了點頭，便率先向客廳外走去。背影幹脆利落。
    鬱敏對蘇墨微微一禮：“蘇戰子，保重。君庭再會。”旋即，與鬱琴一同跟上魏芊。
    偌大的客廳，轉眼間隻剩下蘇墨一人。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緩緩走到窗邊，望向遙遠的天際，那裏是荒古的方向，也是未知的險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