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元永臉上威嚴笑容僵住了，緩緩收斂，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蘇戰子，你這是何意？”
    蘇墨並未立刻回應。他垂著眼瞼，伸手取過桌上的酒壺，壺身微傾，清亮的酒液汩汩注入他手中的空杯，聲音在寂靜的大廳裏顯得格外清晰。直到酒杯八分滿，他方停下動作，指尖輕撫杯沿。
    他抬起頭，目光並未看向戚元永，而是仿佛穿透了這奢華的廳堂，望向了荒古。“慶功的酒，既然已經喝過。但，該敬的人……還未開始。”
    他端起酒杯，緩緩離席，走到大廳中央那片空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他，左側是驚疑與審視，右側是茫然中透著一絲微光。
    “這第一杯酒，”蘇墨將酒杯微微舉起，聲音朗朗，傳遍每個角落，“敬，自遠古以來，戰死沙場、埋骨他鄉的所有人族先輩。沒有他們一代代的犧牲與血戰，便沒有我等今日立足的寸土之地，沒有人族延續的生存之基。”
    言罷，他躬身，將杯中酒鄭重其事地灑落在地。酒液浸潤華貴的地毯，留下深色的印記。
    右側，朱家家主、劉會長等人神色一凜，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紛紛起身，效仿蘇墨，將杯中酒灑落。無論立場如何，這番話，這第一杯酒，無人能駁，無人敢不敬。
    戚元永眼角微微抽搐，蘇墨抬出人族大義，他若不動，便是自絕於眾人。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快，也隻能端起酒杯，沉聲道：“敬先輩英魂！”隨即灑酒於地。
    大廳之內，無論情願與否，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完成了這第一敬。氣氛陡然變得肅穆而沉重。
    蘇墨默然走回席間，再次執壺，斟滿第二杯。他舉起酒杯，目光掃過在場眾人，尤其是那些身上還帶著傷、眼神疲憊的各方勢力首領。
    “這第二杯，”他聲音提高了幾分，“敬，此刻仍堅守在三關要塞，鏖戰於荒古戰場最前線的所有兄弟！沒有他們用血肉之軀築成防線，寸土不退，便沒有後方這暫時的安寧，沒有所謂的人族疆域。”
    他再次將酒灑落。
    “敬前線兄弟！”朱家家主猛地低吼出聲，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與悲憤。劉會長等人緊隨其後，聲音匯聚成一股小小的浪潮。這杯酒，他們敬得心甘情願。
    戚元永臉色更加難看，卻不得不再一次舉杯附和。
    ……
    戰盟總部，鳴鍾廣場。
    數十萬人寂靜無聲，通過光幕看著督戰府內發生的一切。那肅穆的氣氛，那擲地有聲的敬酒詞，如同重錘敲在許多人心上。
    然而，在這片寂靜中，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嗤笑著響起：“嘩眾取寵！”
    出聲的，正是站在昊鬆身後的昊天。他臉上滿是不屑，覺得蘇墨這番作態，不過是收買人心的表演。
    “給我閉嘴！”昊鬆猛地回頭，低聲怒斥，臉色鐵青。他遠比兒子看得深遠，這哪裏是嘩眾取寵？
    這分明是一場步步為營的布局。他甚至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出戲，恐怕就是衝著他們昊家來的。
    “嘩眾取寵？”一個平靜卻帶著無上威嚴的聲音響起。戰龍璟緩緩轉身，目光落在昊天身上，讓他瞬間感到呼吸一滯。
    戰龍璟的眼神帶著一種深沉的失望與冷冽：“你昊家，除了昊霖，哪怕再有一人能有他，十分之一的胸懷與膽魄，你昊家也不會是如今這般模樣，我戰盟，更不會是如今這般模樣。”
    說完，他不再看昊天，轉回身，目光重新投向光幕，眼神深邃。
    督戰府大廳。
    前兩杯酒敬完，氣氛已然徹底改變。之前的浮華與虛偽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蘇墨麵無表情地再次斟滿第三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蕩漾。
    戚坤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抑製的煩躁和不耐。這戰盟戰子，還沒完沒了？他強忍著沒有發作，隻是冷冷地盯著蘇墨。
    蘇墨端著這第三杯酒，卻沒有立刻動作。他的目光緩緩移動，先是掠過主位上臉色陰沉的戚元永，然後是眼神陰鷙的戚坤，接著是左側那些麵露譏誚戚家附庸。
    最後，落在了右側朱家主、劉會長等人臉上，他們的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期待，有擔憂，更有一種積壓已久的憤懣。
    他端著酒杯，一步步再次走到大廳中央，站定。然後，他抬起頭，目光逐一掃過那些隱藏在角落、立柱、穹頂之上的影像設備，仿佛透過它們，看到了紋界各處正在注視這裏的無數道目光。
    他開口，聲音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設備，傳向未知的遠方：“諸位認為，這第三杯酒，應該敬誰？”
    大廳內安靜了一瞬。
    隨即，一個帶著諂媚的聲音從左側響起，正是那名先前奉承戚家的勢力代表：“蘇戰子，你這不是多此一問嗎？這第三杯酒，自然是敬督君大人。若非督君大人運籌帷幄，居中調度，赤月關何以能安然無恙？諸位說，是不是啊？”
    “沒錯！理當敬督君！”
    “督君勞苦功高！”
    “敬督君！”
    ……
    左側區域立刻響起一片附和之聲，喧鬧再起。
    蘇墨聽著這喧鬧，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他等那喧鬧聲稍微平息，才緩緩開口：
    “他——也配蘇某敬酒？”
    一語驚四座。
    所有的喧鬧聲、附和聲，戛然而止。整個大廳，落針可聞。
    戚元永猛地攥緊了拳頭，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的死死盯住蘇墨，眼中的殺意再也無法掩飾，幾乎要凝成實質。“蘇戰子，”他一字一頓，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森寒的質問，“你知道，你此刻，在說什麽嗎？”
    劉會長與朱家主猛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以及震驚之下，那猛然竄起的一絲灼熱的希望之火。
    打破規則？這位戰盟新晉戰子。要做的，何止是打破規則！他這是要掀桌子啊。
    “蘇某自然知道在說什麽。”蘇墨直麵戚元永那殺人的目光，語氣沒有絲毫波動，“你覺得，你配嗎？”
    他根本不給戚元永反駁或發作的機會，語氣驟然加快，變得激昂而悲憤，聲音如同控訴，通過影像設備，傳遍四方：
    “這最後一杯酒！”
    他高高舉起酒杯，聲音撕裂了寂靜。
    “敬——自戚元永掌控赤月關督戰府以來，因情報錯誤、調度失當、援軍被阻。督戰府衛軍與戚家私軍畏戰不前，而枉死在戚家所謂‘指揮若定’之下的——三百九十八萬零七百二十一名同袍的英魂！！！”
    每一個數字，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髒上！
    三百九十八萬零七百二十一。
    這是一個何等恐怖、何等血腥的數字。它是由無數鮮活的生命、破碎的家庭、絕望的哀嚎堆砌而成。
    朱家主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他猛地站起身，因為過於激動，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他用盡全身力氣，跟著嘶聲呐喊：“敬！自戚元永掌控赤月關督戰府以來，枉死在戚家所謂指揮若定下，三百九十八萬零七百二十一名同胞英魂！”
    “敬英魂！！”劉會長紅著眼睛，咆哮出來。
    “敬英魂！！”
    “敬英魂！！”
    ……
    右側區域，所有當日跟隨蘇墨撤離、早已受夠不公與憋屈的勢力首領們，全都站了起來，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聲。聲音匯聚在一起，衝破督戰府的屋頂，直上雲霄。
    此起彼伏的呐喊，如同海嘯，衝擊著戚元永和所有戚家附庸的神經。
    戚元永看著眼前這徹底失控、群情洶湧的場麵，看著蘇墨那決絕的臉龐，胸中的殺意如同岩漿般翻滾、沸騰。
    今日這場慶功宴，他自認給足了戰盟麵子，甚至已經打算在論功行賞時，將最大的功勞讓給這新晉戰子，以求息事寧人。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蘇墨，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如此不顧大局，選擇了最激烈、最不留餘地的方式。
    “放肆！”戚坤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伸手指著蘇墨和右側眾人，厲聲怒吼，“你們知道你們在幹什麽嗎？公然汙蔑、抹黑督戰府，抹黑我戚家。”
    “抹黑督戰府？抹黑戚家？”蘇墨猛地轉頭，聲音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與冷漠，“那就讓你們，還有你戚家背後那些見不得光的主子們，親眼看看，這究竟是事實，還是——抹黑！”
    話音未落，蘇墨抬手輕輕一拂。
    “嗡——”
    一聲輕微的振鳴響起，一隻造型精巧、薄如蟬翼的金屬蝴蝶，從他袖中翩然飛出，懸浮在大廳正中央。正是冰珞那數百隻記錄影像的機械蝴蝶之一，此刻它被作為最終的證據呈現。
    蝴蝶的雙翅之上，驟然投射出無比清晰、令人身臨其境的光影——
    正是兩日前那血腥戰場的最真實記錄。
    畫麵中，戰盟成員在最前沿的屍山血海中死戰，不斷有人倒下。而遠處高台之上，戚坤好整以暇地透過紋陣“觀戰”，周圍是數千甲胄精良、卻按兵不動的督戰府衛軍和戚家私軍。
    畫麵切換，朱家、陸家等勢力試圖救援被圍的蘇墨等人，卻被督戰府衛軍強行阻攔、驅散。
    戚坤那冰冷無情、透過傳音紋器響徹戰場的聲音再次回蕩在宴會廳中：“朱家、陸家、劉氏商會。誰允許你們擅自脫離防禦區域？立刻回歸本位，違令者，以臨陣脫逃論處，督戰府有權格殺。”
    緊接著，是蘇墨顯化青黑色火焰戰魂，一刀斬破高台，戚坤狼狽不堪、驚怒交加的嘶吼……
    一幀幀畫麵，一段段聲音，鐵證如山將戚坤、將督戰府在戰場上的醜陋行徑，暴露無遺。
    大廳內，落針可聞。隻有光影閃爍的聲音和畫麵中傳來的廝殺、怒吼與慘叫。
    所有看到這一切的人，臉色都變了。
    戚元永和戚坤的臉色，瞬間慘白。
    這不是抹黑，這是將他們釘死在恥辱柱上的鐵證。
    蘇墨站在大廳中央，看著麵無血色的戚家父子，聲音冷漠，如同最終的宣判：
    “現在，你們還有何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