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關戰盟駐地，那間最大的廳堂，此刻靜得隻能聽見火苗舔舐燈油的細微劈啪聲。
    最前方，多了一具覆蓋著暗紅戰盟旌旗的遺體。
    戰子慕。
    這位曾鎮守赤月關的副帥，如今靜靜地躺在他曾守護過的同袍們中間。終於得以安眠。
    除了必須看押重犯、巡邏關隘的崗哨，所有能走動的人，都聚集於此。駐地不再是最初那一千二百餘人的殘兵，而是黑壓壓一片，肅立無聲。
    戰盟最精銳的盟衛，隨三帥之一的沐烽，來了四萬。
    洪君庭戰盟駐地，在戰萱帶領下，來了一萬兩千人。
    兩位戰盟統帥齊聚於此，其意不言自明——戰盟鐵了心要紮根赤月關。更何況，那位元老鈞座，不日也將親臨坐鎮。這座剛剛易主的雄關，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被填充、加固。
    五萬餘道目光，落在廳堂內那兩千零七十三具遺體上。他們用生命鋪就了這條路，卻看不到戰盟旗幟真正插上關牆的這一刻。
    戰萱與沐烽並肩站在隊伍最前方。兩人對視一眼，無需言語，同時轉身，麵向廳堂。
    “拜！”沐烽的聲音清晰地傳遍全場。
    五萬餘人，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個人般，躬身，深深一拜。
    “再拜！”
    二拜。
    “三拜！”
    三拜。
    每一次彎腰，都是無聲的誓言。每一次起身，都是承接。
    禮畢，戰萱與沐烽緩緩轉身，麵對眾人。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每一個人。
    沐烽目光掃過下方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孔，沉聲開口，聲音打破了寂靜：“戰楓！”
    “屬下在！”戰楓應聲出列，甲胄鏗鏘。
    “命你統領一千盟衛，護送眾位同袍遺體，回歸戰盟總部，入英魂殿安葬。沿途不得有誤，務必確保諸位同袍……魂歸故裏。”
    “屬下領命，必不負所托。”戰楓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他猛地揮手，早已待命的一千名精銳盟衛步伐沉重地出列，井然有序地進入廳堂，開始小心翼翼地將一具具覆蓋著旌旗的遺體抬起，動作輕柔，仿佛怕驚擾了安眠的英靈。
    看著同袍的遺體被逐一抬出，人群之中，壓抑的啜泣聲再也無法抑製地響起。
    沐烽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繼續宣布，聲音傳遍四方：“依盟主令！”
    所有人精神一振，凝神傾聽。
    “在鈞座抵達之前，赤月關一應事務，暫由——戰英主持！”沐烽的目光落在人群前方的戰英身上，“所有人，必須聽命行事，不得有誤。此令，包括我與宣帥。”
    一道道目光瞬間聚焦在戰英臉上，帶著驚訝、審視。戰英雖為戰子，但資曆尚淺，驟然被賦予如此重擔，統領兩位戰帥及數萬盟眾，這壓力可想而知。
    戰英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錯愕，隨即化為苦澀。他深吸一口氣，往前踏出一步，抱拳沉聲道：“戰英……謹遵盟主令！”
    沐烽點了點頭，最後，他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了稍遠處的蘇墨身上，目光複雜。
    “蘇墨！”
    蘇墨抬起頭，麵色平靜，迎上沐烽的視線。
    “依盟主令！”沐烽的聲音陡然提高，確保每個人都能聽清，“赤月關與荒古戰場之間的路線探查與打通，交由你全權負責。三日後啟程，需要任何人手隨行，可在駐地內任意挑選。限期——三個月內，務必打通此路。”
    此言一出，場間頓時響起一片嘩然。
    一道道目光瞬間變得驚愕、不解，齊刷刷射向蘇墨。連一直沉著臉的戰萱，也微微蹙起了眉頭，看向沐烽，眼神裏帶著詢問。
    赤月關距離荒古戰場何止萬裏？其間皆是未經開拓、危機四伏的荒區。紋獸尚在其次，那些神出鬼沒、對任何外來者都抱有極深敵意的荒民，才是最大的麻煩。
    他們熟悉荒區的一草一木，擅長利用環境，行蹤飄忽，手段莫測。
    打通這樣一條路線，莫說三個月，就算給三年時間，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也未必能成功，反而可能損兵折將。
    盟主將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交給一個初入戰盟不久、雖為戰子卻根基尚淺的蘇墨，這安排實在太過匪夷所思，近乎……苛刻。
    無數道目光在蘇墨和沐烽之間來回掃視，試圖從中找出些許端倪。沐烽麵無表情，隻是靜靜看著蘇墨。
    蘇墨站在那裏，承受著所有質疑和複雜的目光。他沒有去看沐烽，也沒有去看戰萱，他的視線仿佛穿過了人群，落在了那具正被盟衛小心翼翼抬出的、屬於戰子慕的遺體上。
    他想起了慕帥彌留之際的話，想起了那條染血的路，想起了那句“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
    這條通往荒古的路，再難，也得有人去走。
    他沒有絲毫猶豫，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往前踏出一步，步伐穩定而堅定。他抱拳，微微躬身，聲音清晰，不帶半分波瀾：
    “蘇墨，謹遵盟主令！”
    沒有解釋，沒有質疑，隻有承接。
    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有這簡短的七個字，卻仿佛重若千鈞。
    沐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蘇墨抬頭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具覆蓋著陳舊旌旗的遺體上，仿佛要將那道身影刻入心底。
    隨即，他毅然轉身，穿過人群，朝著駐地外走去。
    有些事，必須在進入荒區之前有個答案。
    監牢之中，戚元永已自絕而亡。而戚坤，在蘇墨的逼問下，也隻是滿臉恐懼地重複著，南離星是戚元永親自帶回來的，其餘的一概不知。南離星又是被何人所救，他也一無所知。
    得到這些零碎且無用的信息後，蘇墨沒有再浪費時間，給了戚坤一個痛快。對於這種人，過多的糾纏毫無意義。
    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指向了南離星初入赤月關時，首先踏入的那個地方——劉氏商會。
    那個與她一同出現的男子，是否是故人？南離星又為何會來到這赤月關？答案，或許隻能在那裏找到。
    看著蘇墨離去的背影，戰萱目光微閃，轉頭對身旁的白芷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跟上去，看看。”
    白芷立刻心領神會，拉了拉身旁冰嵐的衣袖。冰嵐會意，兩人沒有猶豫，立刻加快腳步，朝著蘇墨離開的方向追去。
    赤月關的街道，經曆了一場大戰和權力更迭，顯得有些冷清。蘇墨獨自前行，肩頭的夢魘獸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心頭的沉重，難得地安靜著。
    白芷和冰嵐很快便追了上來，一左一右，默契地跟在他身側稍後的位置，沒有出聲打擾。
    蘇墨看了她們一眼，沒有說什麽，算是默許了她們的跟隨。
    三人一行，穿過略顯空曠的街道，朝著劉氏商會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