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間，匆匆而過。
    赤月關，戰盟議事廳。
    廳內濟濟一堂，凡是達到統領級的人物，基本都已到齊。戰子榜上兩位預備戰子也位列其中。戰宣與沐烽這兩位新晉化域境統帥分坐兩側，麵色沉肅。主位之上，戰英臉色陰沉，手指敲擊著扶手，聽著下方李嘉愷的匯報。
    “……除了跟隨溪炎和逐雷前來赤月關的族人，溪風部落一千三百二十一人，逐風部落一千八百零五人，經反複清點確認，無一幸免，全部……罹難。”李嘉愷的聲音幹澀，帶著悲憤。
    他話音剛落，戰英敲擊扶手的動作戛然而止：“確定是紋修所為？排除部落衝突，或者大規模紋獸襲擊的可能？”
    “回戰子，”李嘉愷深吸一口氣，“現場並無大規模紋獸活動留下的足跡和破壞痕跡。而且，部分屍體上殘留著淡淡的紋力波動，絕非單一荒民戰士所能擁有。還有……還有就是……”
    他微微停頓，最終還是咬牙說道：“絕大多數荒民，都是……都是被利刃斬斷頭顱而死。而且，屍體被發現時，呈……呈跪伏姿勢。殺人者，更像是在……逼問什麽。”
    “逼問……”戰英緩緩從主位上站起身，他的動作並不快，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讓整個議事廳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
    “誰能告訴我，”戰英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上，“這群人，是怎麽悄無聲息出現在荒區的？除了督戰府部分進入荒區探尋資源至今未歸，各方勢力，包括所有登記在冊的小家族，都已按例回歸赤月關。誰能給我一個解釋？”
    “稟戰子！”一名負責東門出入登記的統領立刻起身回應，“東門最近幾日，隻有從荒區歸來之人登記在冊，並無任何人員外出記錄。”
    “稟戰子，南門自蘇戰子等人離去後，再無人員進入荒區！”又一名統領緊接著匯報。
    戰英的目光逐一掃過負責四門防務及登記的統領。當他的視線落到負責北門的那位中年統領身上時，對方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沁出冷汗。
    “北門呢？”戰英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那統領身體一顫，慌忙起身，聲音帶著顫抖：“回……回戰子！北門抵禦紋獸潮期間，所有參戰勢力，除……除戰死者外，皆已確認回返關內。隻……隻不過……”
    “不過什麽？”戰英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死死鎖定在他身上。
    那統領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說道：“不過……有一個登記在冊的小型家族，‘石家’，共計一百零七人，至今……至今未歸。屬下……屬下以為他們是在抵禦紋獸潮時，全部……全部英勇戰死了……”
    “全部戰死了？”一旁的戰宣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怒視著那名統領，“此次紋獸潮，共計戰死三百一十一人，你認為這戰死的三分之一，都恰好是這石家之人？他們整個家族都擠在北門最前線了？你有沒有腦子？！”
    戰宣最後一句已是咆哮而出，卻讓那統領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來人！”戰宣厲聲喝道，“把他給我押下去！嚴加看管，靜候處置！”
    兩名盟衛立刻進廳，將那麵如死灰的統領拖了下去。
    待廳內重新恢複寂靜，戰英才再次開口，聲音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沉重：“赤月關，自建立以來，就與荒區三大大型部落有過協議，雙方不得無故殘殺對方族人。如今，我戰盟接手赤月關才半個月，短短時間，兩個小型部落被屠戮一空，將近三千條人命。”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你們告訴我，一旦此事被荒區那些大型部落知曉，他們會如何看我戰盟？他們會聽我們蒼的解釋嗎？一旦激怒整個荒區，引得數以千萬計的荒民部落聯軍攻打赤月關，我戰盟，該如何抵擋？！”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所有人的心頭。凡是被戰英目光掃過的人，無不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心中充滿了愧疚與寒意。此事若處理不當，引發的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傳我令！”戰英聲音斬釘截鐵，“即日起，未經我親自允許，赤月關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私自進入荒區，四門守將嚴加盤查，若有違令者，格殺勿論！”
    “都散了吧！”戰英疲憊地揮了揮手。
    人群心情沉重地緩緩散去，偌大的議事廳很快變得空曠起來，隻剩下戰英、冰珞、李嘉愷以及戰宣、沐烽五人。
    壓抑的寂靜彌漫開來。
    冰珞清冷的聲音率先打破了沉默：“會不會……是離淵紋晶的消息走漏了風聲？”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引來如此殘忍手段的緣由。
    “不像。”沐烽搖了搖頭，接口道，“若真是離淵紋晶的消息走漏，此刻坐在這裏的，恐怕就不止我們了。聞雲啟和閔颯然，絕不會如此安靜。離淵紋晶對任何勢力都是重寶，他們若知曉，絕不會隻是暗中派人屠戮兩個小部落這麽簡單。”
    “沐帥所言不錯。”戰英揉了揉眉心，強壓下心中的疲憊與焦躁，“當下最要緊的，是妥善安置好溪風、逐風兩個部落的幸存者，絕不能讓他們再出任何意外，也要防止消息從他們這裏泄露出去。”
    “這事戰子不必過於憂心，”李嘉愷立刻回應，“瞿臨正在親自安排，將他們暫時安置在內城西區的獨立營房，派了人手嚴密保護，一應物資供應都由我們直接負責，隔絕內外，確保萬無一失。”
    聽聞是沉穩細致的瞿臨親自負責，戰英微微鬆了口氣，點了點頭。
    他抬起頭，目光看向戰宣：“宣帥，當夜紋獸潮是您親自指揮布防，您再仔細回想一下，整個過程，可曾發現什麽異常之處？哪怕是很微小的細節。”
    戰宣眉頭緊鎖，陷入沉思，十幾息後，她才緩緩開口，語氣肯定：“並無特別異常之處。那次紋獸潮的規模，是我與聞雲啟共同確認的。參與襲擊的紋獸，其實力等階，也經由閔颯然用劍山特有的‘鑒紋’探測過，最高不過媲美紋意境巔峰。這一點，應該不會出錯。”
    連劍山的探測手段都未能發現異常……戰英心中的疑惑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濃重。
    不是為資源，那又是為了什麽？殘殺荒民，嫁禍戰盟，挑起荒民對赤月關的仇視？可這手段未免太過粗糙和天真。荒民大型部落的首領並非蠢人，豈會輕易被這種明顯帶著挑撥意味的屠殺所蒙蔽？
    他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均座離去前，私下對他的囑咐：“荒民之事，自有因果，無需過分擔憂，有人會處理。你之要務，在於穩住赤月關當下局麵，靜待蘇墨打通通道即可。”
    均座似乎早已預料到什麽，言語間並未將荒民可能的反應視為最大的威脅。可即便如此，這一百多名身份不明的紋修，冒著巨大的風險潛入荒區，屠戮部落，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單純的嗜殺？還是……另有所圖？
    就在戰英心念電轉，試圖從紛亂的線索中理出頭緒時，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守衛的嗬斥聲。
    “讓我進去！我有要緊事稟明戰英戰子！”一個帶著急切聲音穿透了門扉。
    戰英眼神一凝：“讓他進來？”
    廳門被推開，一道身影踉蹌著衝了進來，他衣衫破損，滿身塵土，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與驚惶。正是三日前，蘇墨派回赤月關求援的那名魂顯境盟衛。
    “是你？”沐烽豁然起身，認出了來人，“你不是跟隨蘇墨進入荒區執行任務了嗎？怎麽獨自回來了？蘇墨他們呢？”
    然而，戰英在看到這名盟衛的瞬間，腦海中如同劃過一道閃電，李嘉愷方才的匯報瞬間清晰地回響起來——“……呈跪伏姿勢……殺人者……像是在逼問什麽……”
    下跪……逼問……目標……
    兩個被屠戮的部落，恰好位於通往喪咒嶺的大致方向上。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串聯起來，形成了一個令人脊背發寒的結論。
    那群神秘潛入荒區，屠戮部落的紋修，他們的目標根本不是挑撥離間，也不是為了什麽虛無縹緲的資源，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無比明確——
    是蘇墨。
    他們是在用最殘忍的手段，逼問蘇墨他們的去向。
    ……
    與此同時，遠在洪家掌控的君庭勢力範圍邊緣，青雲槍宗山門所在。
    往日裏雖顯肅穆卻也不失生氣的宗門，此刻卻籠罩在一片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氛之中。
    巨大的山門緊緊關閉，平日裏流轉的符文光華此刻變得凝實而厚重，一道半透明的能量光罩如同倒扣的巨碗，將整個青雲槍宗的核心區域牢牢籠罩。光罩之上，槍芒隱現，散發著凜冽的殺伐之氣。
    山門之內，所有青雲槍宗弟子，無論修為高低，無論此前是在修煉、執勤還是閉關，此刻全員出動。他們身著統一的青色勁裝，手持長槍，五人一隊，十人一組，按照特定的方位肅立。
    從山門處的廣場，到蜿蜒而上的石階，再到各處大殿、閣樓的屋頂、回廊，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挺立如鬆的持槍身影。他們的表情凝重，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紋力波動，無數道氣息交織在一起，匯聚成一股衝霄的肅殺之意。連山間的飛鳥都遠遠避開，不敢靠近這片區域分毫。
    任何一絲風吹草動，哪怕是一片落葉不自然地飄旋，都會瞬間引來數十道目光的鎖定，以及那蓄勢待發的雷霆一擊。
    整個青雲槍宗，像是一張拉滿了的強弓，隨時準備爆發出石破天驚的一擊。
    這一切不同尋常的戒備，隻因為今日，對於全宗上下而言，是比宗門遷移至此更為重要的一天。
    他們唯一的希望，宗門內唯一的神品紋宮擁有者，少宗主——何靖，在經曆了將近兩年的昏迷，於今日，找到了喚醒的關鍵法門，即將迎來清醒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