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甕中之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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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貨幣是什麽?楊梅不懂那些 “購買力橋梁” 的說法,隻知道手裏的票子是女兒發燒時能換點滴的藥,是攤位租金催繳時能抵幾天的緩衝。此刻她坐在床沿,指尖反複摩挲著貼身的人造革錢包,邊緣已經磨出毛邊,拉鏈頭掉了漆,裏麵的紙幣被她數得發皺,連毛票都按麵額疊得整整齊齊。旁邊藤籃裏的硬幣叮當作響,她倒出來數了三遍,一角的、五角的,湊在一起才十二塊七。
    楊梅的喉結動了動,目光落在床板下的席子縫裏。那裏藏著個藍布手絹包,她伸手進去摸,指尖觸到紙幣的褶皺時,指腹都在發顫。解開三層手絹,六十六塊錢躺在掌心,票麵上的紋路被摩挲得發亮,這是婆婆上個月塞給她的,說 “留著給妞妞應急,萬一再發燒”,當時婆婆的手比她現在還抖,“咱們底層人,一分錢能卡死人”。
    “還數?” 丈夫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煙味的呼吸裏滿是急切,“妞妞的退燒藥快沒了,這錢是……” 他衝過來抓住楊梅的手腕,掌心的老繭硌得她生疼,“上次妞妞燒到 39 度,咱們翻遍了衣櫃、藤籃,連灶台下的罐子都倒了,才湊出二十塊。你忘了?打點滴要五十六塊,是我跟隔壁老王借了三十,又求著醫生欠了六塊,才沒讓妞妞硬扛…… 這錢是救命的!”
    眼淚砸在藍布手絹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楊梅想起三個月前的深夜,月光從破窗欞漏進來,照見女兒通紅的小臉, 像針一樣紮她。她跪在地上翻箱倒櫃,藤籃裏的硬幣滾得滿地都是,錢包裏隻有幾張皺巴巴的一塊錢,最後是婆婆拄著拐杖,從枕頭底下摸出個鐵皮盒,倒出這六十六塊 ——“我攢了半年的雞蛋錢,給妞妞留著,別讓她遭罪”。
    可此刻,她還是一咬牙,把藍布手絹往兜裏塞。丈夫還想攔,她卻擺了擺手,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你以為我想拿?可早上市場的通知你沒聽見?新搭的鐵皮棚子要投標,咱們那水果攤,不先湊點押金,連投標的資格都沒有。你看對麵王阿姨、老胡伯伯,大炮、雙胞胎.....哪個不是強裝著笑?”
    她往窗外瞥了一眼,金山市場的方向隱約能看見新搭的藍色彩鋼棚,還在原來帳篷傘的位置,竹筐裏擺的都是昨天賣剩下的蘋果、橘子,都泛著斑點。沒人進貨,連平時吆喝的聲音都弱了三分。老頑童剛才路過時,還偷偷塞給她一個爆開的橙子,“難看,但甜。”,可眼神卻飄向市場公告欄,那裏貼著 “投標須知”,紅紙上的黑字像塊石頭,壓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
    “占著位置又怎樣?” 楊梅攥緊兜裏的手絹,硬幣在藤籃裏又響了一聲,“昨天鹵菜秦哥還說,去年鹵菜行投標,最便宜的攤位都要兩百塊押金。咱們這六十六塊,連零頭都不夠,可要是不湊,連站在那兒的資格都沒有。有錢人的錢是流通的活水,咱們的錢…… 是堵窟窿的泥巴,堵完這個,那個又漏了。”
    丈夫的手慢慢鬆了,指尖垂在身側。屋裏靜下來,隻有窗外偶爾傳來市場方向的自行車鈴聲,清脆,卻像敲在兩人心上。楊梅把藤籃裏的硬幣倒進錢包,拉鏈拉到一半,又停住,她摸出一塊錢,放在床頭的小桌上,“留一塊”。眼淚又下來了,這次她沒擦,任由它落在那塊皺巴巴的紙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