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章 天光與深淵,隻差八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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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墨夜北的公寓出來,冷風灌進衣領,沈芝微打了個寒顫。她顧不上這些,迫不及待地展開那張打印出來的病例報告,指尖顫抖著,在手機上摁下那個跨洋電話號碼。
    鈴聲響了七八下,就在她以為無人接聽時,電話被接通了。
    對麵的人顯然是被吵醒了,帶著濃重的鼻音,用純正的倫敦腔說:“Hello?”
    “你好,我是沈思遠的家屬。”沈芝微立刻切換成英語,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電話那頭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對方似乎坐了起來,聲音清醒了些許:“你好,我是顧辰逸,市一院的醫生,目前在Dr.Wilson的團隊交流學習。你收到我發的郵件了?”
    這句話瞬間打通了沈芝微的困惑。原來,這封救命的郵件,源頭是市一院。
    顧辰逸的聲音很清朗,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感。
    “關於你弟弟沈思遠的病情,我們有了新的發現。”
    新的發現。
    四個字,電流一樣竄過四肢百骸。
    “我們複盤了沈思遠出院前的所有數據,然後將病例發給了我的導師Dr.Wilson。他是基因缺陷導致免疫力低下領域的權威。初步診斷,沈思遠的病因,是基因缺陷。”
    沈芝微的呼吸停滯了。“基因缺陷……那能治好嗎?”
    這是她問了無數遍,也得到了無數次否定答案的問題。
    這一次,對方卻頓了頓,給出了一個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回答。
    “我的導師對這個病例非常有興趣,他認為,有希望。”
    有希望了。
    這三個字,轟然一聲,撞開了她用理智強行封鎖多年的情緒閘門。
    巨大的狂喜席卷而來,眼淚毫無征兆地湧出,不是悲傷,是溺水者終於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的劇烈嗆咳。
    “沈女士?”電話那頭的顧辰逸似乎察覺到她的失態,“具體情況很複雜,電話裏說不清楚。我明天回國,我們當麵談。”
    “好,好……”她除了點頭,說不出一個完整的詞。
    “我的航班明天下午到,你可以五點左右來市一院找我。”
    掛斷電話,沈芝微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棟牢籠般的高級公寓。
    她終於,為弟弟找到了那束光。
    ……
    第二天,沈芝微在醫院熬了整整一天。
    她見了沈思遠的主治醫生,對方對Dr.Wilson的介入一無所知,臉上的茫然讓她心裏剛燃起的火苗又被澆得半熄。
    直到她提起“市一院的顧辰逸醫生”,主治醫生才猛地一拍額頭。
    “你說顧老師啊!他是醫院送去海外進修的醫生,是真正的專家。他今天才從國外飛回來,估計要下午才能到醫院。”
    一聲“老師”,讓沈芝微懸著的心,落回一半。
    她沒有心思做任何事,就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坐下。
    天色由灰藍轉為昏黃,最後徹底沉入墨色。
    她一遍遍刷新手機上的時間,每一分鍾都像一個世紀。
    五點整,一陣規律的皮箱滾輪聲由遠及近。
    一個頎長的身影推著行李箱,風塵仆仆地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他穿著一件剪裁得體的卡其色毛呢大衣,逆光裏,一副金絲眼鏡的鏡片反著白光,將他的神情完全隱去。
    沈芝微幾乎是彈起來的,一天等待後的嗓音幹澀無比。
    “顧醫生?”
    顧辰逸停下腳步,鏡片後的視線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這就是墨夜北的妻子。
    念頭一閃而過,他溫和開口:“沈思遠的家屬?”
    “是我。”
    “跟我來。”
    他沒有半點休息的意思,領著她進了旁邊一間空的會議室。行李箱被隨意立在牆角,他打開筆記本電腦,動作利落幹脆,完全不像個剛結束長途飛行的旅人。
    冷白色的屏幕光映亮他清雋的側臉。
    “沈思遠的情況非常罕見。”他調出幾張複雜的基因圖譜,聲音沉穩清晰,“基因缺陷導致的免疫力低下,通常這類患兒要麽伴有智力障礙,要麽在嬰幼兒時期就會夭折。像他這樣能正常長大,外表與常人無異的,全球有記錄的,不超過十例。”
    沈芝微的指甲掐進肉裏,疼痛讓她保持清醒。
    他切換到下一頁,那是一套密密麻麻的治療流程圖。
    “方案是有的。提取他體內的造血幹細胞,在體外,用正常的基因片段替換掉有缺陷的部分,篩選、培養,再回輸到他體內。這個過程對患者的身體素質和醫療技術要求都極高。”
    顧辰逸點了點屏幕,“他需要立刻住院,進行全麵的身體調理。同時,為了找到最匹配的細胞源,建議家屬也進行基因篩查。”
    “家屬?”
    “對,有血緣關係的直係親屬。”顧辰逸補充道,“另外,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建議去國外完成最後的手術。隻是……”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她,目光平靜而銳利。
    “整個治療周期下來,包括動用海外最先進的醫療資源和專家團隊的費用,初步估算,需要八百萬。”
    八百萬。
    剛剛在天堂盤旋的喜悅,被這三個字拽著,筆直墜入深淵。
    沈芝微從醫院出來時,腦子裏隻剩下兩件事。
    第一,基因篩查。她,和那個所謂的父親,沈擇林。
    第二,錢。
    工作室尚未創立,她身無分文。回頭去找墨夜北搖尾乞憐?她做不到。
    她攔了輛出租車,報出一個幾乎快要被她徹底遺忘的地址。
    沈家。
    無論如何,阿遠是那個男人的親生兒子。他有義務配合篩查,更有義務出錢。
    車子匯入車流,消失在夜色中。
    醫院頂樓的辦公室裏,顧辰逸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樓下那個瘦削的背影上了車。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幾個小時前的來電。
    “按你說的,都告訴她了。”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飛行後的疲憊。
    電話那頭隻傳來兩個字:“辛苦。”
    “何止辛苦。”顧辰逸揉了揉眉心,“你確定要用這種方式?她看著……不像會回來求你的人。”
    “那不是你該關心的事。”墨夜北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行,你是金主你說了算。”顧辰逸自嘲地笑笑,“對了,你的私人飛機不錯,下次記得提醒飛行員,降落可以再穩一點。”
    電話那頭,已經變成了忙音。
    顧辰逸放下手機,看著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鏡片後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