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潺潺，夜雨瀟瀟。
    莫小白在溪邊布下的簡易隱匿陣中盤膝調息，丹藥之力與《小五行輪回術》的精妙運轉下，斷骨續接，內腑歸位，傷勢以驚人速度恢複。
    三日後，外傷盡愈，內傷亦好了七七八八，隻是神識與金丹損耗頗大，需靜養一段時日。
    他取出得自幽冥殿的那枚“幽冥魂晶”，此物乃金丹中期鬼將精華所凝，對滋養神魂、參悟幽冥法則大有裨益。
    但此刻他心思不寧，孫長老等人下落不明，幽冥殿中那口神秘石棺與恐怖的守護意誌，以及最後那詭異的隨機傳送，都如陰雲籠罩心頭。
    “道種，分析當前坐標，掃描周邊環境，搜尋孫長老等人可能遺留的標記或氣息。”
    【分析中……當前坐標：未知山脈（疑似流雲界西南部‘葬龍山脈’邊緣，距離葬神山脈約八萬裏）。靈氣濃度：稀薄（約為葬神山脈三成）。環境：原始山林，多毒瘴妖獸，人跡罕至。未檢測到孫長老等人靈力標記。檢測到東北方向三百裏外，有微弱靈力擾動及陣法波動，疑似修士聚集地或坊市。】
    葬龍山脈？流雲界西南邊陲？竟被傳送到如此遙遠之地！莫小白眉頭緊鎖。孫長老他們若成功突圍，大概率會返回之前約定的秘密據點，或者想法子與流雲劍宗聯係。自己如今孤身一人，身處陌生險地，當務之急是恢複實力，打探消息，再圖匯合。
    他收起魂晶，辨明方向，朝著東北方那處疑似修士聚集地潛行而去。一路上，他格外小心，神識鋪開，道種預警全開，避開數處毒瘴彌漫的沼澤和幾頭氣息凶悍的三階妖獸巢穴。
    兩日後，一座依山而建、規模不大的修士坊市出現在眼前。坊市以青石壘砌，僅有數條街道，店鋪簡陋，來往修士修為多在築基期以下，偶有金丹氣息也是一閃而過，顯得頗為蕭條。坊市入口立著塊斑駁石碑，上書“葬龍集”三字。
    莫小白易容成一位麵容普通、氣息在築基後期的中年散修，繳納了十塊下品靈石，步入坊市。街道兩旁，擺攤者多為本地獵戶、采藥人，出售的多是些低階妖獸材料、尋常草藥，偶有殘破法器、不明礦石，品相粗劣。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腥氣與藥草味。
    他信步閑逛，神識如微風拂過各個攤位，道種默默掃描。此地物資貧瘠，並無什麽能入他法眼之物。行至坊市中心一處稍顯寬敞的廣場，見一株老槐樹下圍了十數人，正聽一位須發皆白、穿著洗得發白的道袍、修為僅築基初期的老者講著什麽。老者聲音不大，卻清晰入耳，語速不疾不徐，透著幾分看透世事的滄桑。
    “諸位道友皆知，我輩修士，納天地靈氣，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乃至煉虛合道，皆求超脫。然大道三千，條條皆可證道乎？老朽以為，未必。”老者撚著胡須，慢悠悠道。
    “嘿，白老頭，你又開始故弄玄虛了！大道三千，旁門八百，自古有之，怎就不能證道了？”一個粗豪的漢子嚷嚷道，引來幾聲附和。
    被稱為“白老頭”的老者也不惱，嗬嗬一笑：“非也非也。老朽並非說旁門左道不能得長生、獲神通。隻是這‘道’之一字，玄之又玄。諸位可知，上古有‘體修’一脈，不修金丹元嬰，隻淬肉身，一拳可碎星辰，滴血可重生，此可謂道否？”
    眾人聞言，有的點頭，有的搖頭。體修雖強，但修煉艱難，早已式微。
    “又有那‘魂修’，專修神魂，一念生世界，神遊太虛，肉身不過皮囊，此可謂道否？”
    “還有那‘香火神道’，聚眾生念力，鑄就神國，與天地同壽，此可謂道否？”
    老者一連數問，眾人漸漸安靜下來，陷入思索。
    莫小白心中微動，停下腳步，立於人群外圍靜聽。這老者所言，雖似是閑談，卻觸及修煉本質的不同路徑。他修煉《煞骨真魔功》淬煉肉身煞骨，《小五行輪回術》修煉金丹法力，兼修陣法、丹道，算得上是法體雙修，但於“大道”根本，卻從未深究。道種雖能推演功法、優化路徑，於“道”之感悟，卻需自行體會。
    隻聽老者繼續道：“體修、魂修、神道，乃至劍修、符修、丹修、陣修……萬千法門，皆可視作攀登‘大道’之梯。然梯有高低粗細，路有坦途險徑。何謂‘正道’？何謂‘旁門’？不過因人而異，因時而異罷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見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不以為然，便笑道：“老朽年輕時，也曾一心求那金丹大道，以為結成金丹，便可逍遙長生。後曆經變故，金丹碎裂，道基受損，流落至此，蹉跎百年，修為不得寸進。初時心灰意冷，後來卻漸漸明了……”
    “明了什麽？”有人忍不住問。
    “明了這天地之大，道之無窮。”老者悠悠道，“金丹碎了，便修不成道了麽？未必。老朽於此山野之間，觀雲起雲落，看花開花謝，體悟四季輪轉，生死枯榮，偶有所得，神魂竟比金丹未碎時更為凝練通透。雖法力低微，壽元無多，心中卻比往日更為安寧喜樂。這，算不算一種‘得道’？”
    眾人聞言，有的嗤笑，覺得老頭是修為無望的自我安慰；有的沉默，似有所感；更有的麵露不屑，認為不過是失敗者的酸話。
    莫小白卻是心中一震。老者這番話，平淡中蘊含至理。修煉之途，難道隻有提升境界、增強法力一途？感悟天地，明心見性，錘煉道心，難道不是修行？自己一路行來，搏殺不斷，險死還生，所求無非是強大實力，守護宗門，探尋真相。但這其中，自己的“道”又在何處？是煞氣衝霄的殺伐之道？是五行輪轉的平衡之道？還是那虛無縹緲的……超脫之道？
    他正沉思間，老者目光似有意無意掃過他這邊，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隨即又恢複淡然，笑道：“閑話罷了，諸位聽聽便罷。今日天色不早，老朽也該收攤了。”說罷，慢吞吞地收起麵前地上鋪著的一塊破布，上麵寥寥擺著幾塊顏色暗淡、毫無靈氣波動的古怪石頭和幾片枯黃葉子，顯然並非什麽值錢物事。
    圍觀者一哄而散。莫小白卻心中一動，走上前去，拱手道：“這位道友請留步。”
    白老頭抬頭，打量了他一眼，笑嗬嗬道：“道友有何指教？”
    “方才聽道友一席話，頗有所得。不知道友這些……物品，如何售賣？”莫小白指了指他手中破布上的東西。
    “哈哈，不過是老朽山間隨手撿的頑石枯葉，聊以自娛，哪值什麽靈石。道友若看得上，隨便給個一兩塊，拿去把玩便是。”白老頭渾不在意。
    莫小白卻讓道種暗中掃描那些石頭和枯葉。
    【掃描完成：目標一：灰白色卵石，內部蘊含極微量‘空冥石’雜質（純度0.001%），無價值。目標二：黑色片狀石，普通磁石。目標三：枯黃葉片，為三階靈草‘月華草’枯萎後所留，靈氣盡失，殘留一絲月華之力痕跡（可忽略）。目標四：半截焦黑木棍，雷擊木殘骸（品質低下）。綜合評價：無價值。】
    果然都是廢品。但莫小白並非為此而來。他取出十塊下品靈石，遞給老者：“道友之言，價值千金。區區靈石，不成敬意，還請收下。”
    白老頭一愣，深深看了莫小白一眼，沒有推辭，接過靈石，笑道：“道友是個妙人。既然如此，老朽便厚顏收下了。此地荒僻，道友麵生，可是遠道而來？”
    “遊曆至此，聽聞葬龍山脈奇險，特來見識一番。”莫小白含糊道。
    “葬龍山脈啊……”白老頭望向遠處連綿的灰暗山影，眼中閃過一絲追憶，“確是奇險之地。傳聞上古有真龍隕落於此，龍血浸染山川，化作絕地，滋生了無數凶物。更有傳說，山脈深處藏有龍族遺寶，引得無數修士前赴後繼，埋骨其中。”
    “龍族遺寶？”莫小白心中一動。龍族早已絕跡於流雲界，若真有遺寶，必定驚天。
    “傳說罷了，當不得真。”白老頭搖頭，“老朽在此百年，入山探寶者如過江之鯽，能活著出來的，十不存一。即便偶有所得，也不過是些沾染了龍煞的礦石、骸骨，於修行有害無益。反倒是那‘葬龍淵’深處，時有詭異黑霧噴發，卷入者屍骨無存，堪稱絕地。”
    葬龍淵？莫小白記下這個名字。他本意是打探消息，便順勢問道：“道友在此久居，可知近來山中可有什麽異動？或者，有無其他同道在此聚集？”
    白老頭捋了捋胡須，沉吟道：“異動麽……半月前，倒是有一夥修士從此路過，行色匆匆，氣息陰冷，不像善類。聽他們隻言片語，似乎是在找尋什麽‘幽冥’有關的物事。對了，他們中領頭之人，腰間似乎掛著一麵黑色骨牌，上麵刻著個……好像是‘玄’字？”
    玄陰教！莫小白心中一凜！他們竟然也找到這裏來了？是為了追蹤自己，還是……也是為了那可能存在的“龍族遺寶”或與幽冥府相關之物？
    “多謝道友告知。”莫小白不動聲色，又取出幾塊靈石，“在下還想向道友打聽一人。大約數日前，可曾見過四五位修士同行，其中一位老者，擅煉丹，氣息溫和；另有兩位青年男女，劍法不俗……”
    他將孫長老、冷鋒、林雪等人的特征簡略描述。
    白老頭仔細回想，搖頭道：“未曾見過。葬龍集偏僻，來往生麵孔不多，若是有這般人物，老朽定有印象。或許他們並未途經此地。”
    莫小白略感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孫長老他們很可能直接返回了流雲劍宗勢力範圍，或者另尋隱秘處藏身。
    “既如此，便不打擾道友了。”莫小白拱手告辭。他需盡快弄清此地狀況，並設法聯係上孫長老他們。
    “道友慢走。”白老頭笑眯眯地收起攤子，佝僂著背，慢慢向坊市外走去，身影消失在蒙蒙雨霧中。
    莫小白目送他離去，總覺得這老者有些不同尋常。但道種掃描顯示，對方確確實實隻有築基初期修為，且壽元無多，氣血衰敗，不似偽裝。
    “或許是位看透世情的前輩吧。”他搖搖頭，不再多想，轉身走進坊市中唯一一家看起來還算齊整的茶樓“聽雨軒”，要了壺靈茶，坐在角落，默默傾聽茶客交談。
    茶樓中人不多，多是些低階修士，談論的也無非是山中狩獵收獲、哪裏出現了珍貴藥草、或是某某又葬身獸口之類的瑣事。關於玄陰教、幽冥等字眼，再未聽到。
    坐了約莫半個時辰，莫小白正欲離去，忽聽旁邊一桌兩名衣衫染血、顯然是剛從山中回來的修士低聲交談。
    “……媽的，那黑霧邪門的很，老王一個照麵就被卷了進去，連個聲響都沒有！”
    “誰說不是！葬龍淵最近越來越不平靜了，那黑霧噴發的間隔短了不少！”
    “聽說‘黑龍潭’那邊也不安生，前幾日有夥人想去撿便宜，結果撞上一群發狂的‘鐵骨蜥’，全軍覆沒！”
    “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等湊夠了靈石，老子立馬走人！”
    葬龍淵黑霧頻繁，黑龍潭凶獸暴動……莫小白暗暗記下。此地看來並不太平。
    他結賬離開茶樓，在坊市中轉了一圈，采購了些此地特產的、可用於煉製解毒、避瘴丹藥的藥材，又在一家老字號雜貨鋪，花了些靈石，買到一份頗為詳盡的“葬龍山脈周邊地形及險要簡圖”。圖中果然標注了“葬龍淵”、“黑龍潭”等幾處凶地，並附有簡單說明。
    帶著地圖，莫小白離開葬龍集，在百裏外尋了一處隱蔽山洞，布下陣法，暫時棲身。他需要時間消化此行所得，恢複修為，並規劃下一步行動。
    洞中，他取出那枚“幽冥魂晶”，開始緩緩吸收其中精純魂力，滋養受損的神識。同時，腦海中不斷回響著白老頭那番關於“道”的言語，與自身修煉相互印證。
    “我的道，是什麽？”他內視丹田，那枚暗金色的金丹緩緩旋轉，五行靈力流轉不息，煞氣內蘊其中，龍珠氣息深藏。是殺伐果斷，以力證道？是海納百川，萬法歸宗？還是如那老者所言，於紅塵萬象中，覓得內心安寧？
    一時間，竟有些迷茫。但他很快堅定心神。無論何種“道”，首要是有足夠的實力活下去，守護想要守護的，弄清想要弄清的。路在腳下，一步一步走便是。
    數日後，魂晶煉化小半，神識恢複大半，甚至略有精進。對幽冥之力的感悟也深了一層，《幽冥遁虛術》的施展更為順暢。修為雖未突破，但根基愈發紮實。
    這日，他正在參悟新得的“葬龍山脈簡圖”，道種忽然傳來預警：
    【警告！東南方向五十裏外，檢測到劇烈靈力波動！能量層級：金丹中期！數量：三！靈力屬性：陰寒死寂（玄陰教）、血煞狂暴（煉屍堂？）、淩厲劍氣（不明）。三者正在交戰！波動向宿主方向移動！預計一炷香內抵達！】
    玄陰教！煉屍堂！還有第三方？莫小白霍然起身，眼中寒光一閃。還真是陰魂不散！竟追到這裏來了？從方向看，他們似乎是從山脈深處出來，正在邊打邊退？
    “道種，持續監控戰場動態，分析第三方身份及意圖。”
    【監控中……第三方劍氣屬性：與流雲劍宗劍氣匹配度67%，與天劍宗劍氣匹配度23%，其餘10%為未知變種。戰鬥模式：以遊鬥、襲擾為主，似在有意將戰團引向葬龍集方向。】
    引向葬龍集？莫小白心思急轉。是禍水東引，還是另有圖謀？葬龍集那種小坊市，有何價值？
    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靠近！自己剛剛在此落腳，若被卷入，極易暴露。
    “隱匿氣息，靠近觀察。若有機會……”莫小白眼中厲色一閃，“便做一回黃雀！”
    他身形一晃，化作淡影，融入山林，朝著靈力波動方向潛行而去。山雨欲來風滿樓，這葬龍山脈的平靜，怕是要被打破了。而這場意外的遭遇，或許能讓他得到一些至關重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