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玉隻是汗涔涔地閉著眼，心中早已沒了波瀾。
    李璟玉要為楚婉出氣。
    冒天下之大不韙，忤逆綱常，讓皇後給妃子下跪，縱然頂著所有的唾罵，便是不願讓楚婉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她要是不跪，那怎能消減帝王之怒？
    隻是……
    真的好疼……
    燕明玉已經疼得幾乎控製不住的發抖。
    此刻，腹部翻騰刀絞般的劇痛，仿佛要將她的血肉刮下一般。
    燕明玉終於忍不住了，痛到失語，眼前昏聵，惶然無措地伸手，“綠藥……綠藥……”
    綠藥見此情形就明白娘娘又發病了，自從娘娘小產後，落下了舊疾，每當落了寒氣，便是生不如死。
    所以鳳儀宮上下每到寒冷時節皆生暖炭，就是生怕娘娘受一點風寒。
    可這雨水一淋，幾年的努力全白費了！
    本就不多的壽元，此刻恐怕已經見了底。
    綠藥浸眼淚唰地掉下來，握住她的手，“娘娘，奴婢在！奴婢在！”
    燕明玉整個人痛苦無措，隻能抓住綠藥的手，緊緊地握著，才有片刻的安全感。
    可笑她穿越十六年。
    能給她安全感的人從來不是李璟玉。
    而是這些宮人。
    這些年她到底在為誰而活，好累，真的好累……
    燕明玉驟然劇烈地“咳咳——”一聲，咳出大口大口的鮮血來。
    眾人大驚，鳳儀宮瞬間亂做一團。
    就連那小內侍都嚇了一跳，僵木呆在了原地。
    他隻是聽聞皇後身體不佳。
    誰能想到竟然病得如此誇張，這才跪半日。
    怎麽就？……吐血了呢！
    燕明玉暈倒的事情，很快傳到了李璟玉耳中。
    此時，李璟玉和楚婉早就歇下了。
    這番驚擾，讓楚婉相當不悅，但她還是不免觀察起來了自己這枕邊人的神情。
    隻見李璟玉神色冷靜，在這夜色中薄涼的像是朔風一般，令人琢磨不透。
    終於，楚婉聽到身旁人的冷寒之聲，“朕知道了，派個太醫前去便是，不必再報了。”
    楚婉頓然鬆了口氣，看來這皇後分量的確不重，不由幾分得意之色。
    燕氏啊燕氏，縱然你陪過陛下過了低穀，又如何？
    終究什麽都不是。
    還沒等楚婉得意完，忽然，那聲音又森冷而來，“主罰的內侍是誰？”
    那太監回道，“回陛下的話，那人是魏賢公公手底下的人，叫小昭。”
    李璟玉的眸色被這無盡的黑夜裹挾著，微弱的宮燈照不亮他的神色，隻有他那寡情的薄唇冷冷吐字，“杖斃。”
    楚婉嘴角一僵。
    此刻鳳儀宮。
    綠藥焦急地打轉，拉住通報的宮女，“翠翠，陛下來了嗎？”
    翠翠見狀，眼睛暗淡了，眼裏是大股大股的絕望，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通報過了，陛下沒來，隻派了兩個太醫，陛下仍宿在貴妃宮裏。”
    翠翠越說越眼淚流的越多，最後雙眼化為了悲憤，“陛下當真——好生無情！”
    那一刻綠藥僵住，她幾乎不敢回頭看主子。
    燕明玉臉頰布滿了疼痛的豆汗，聽著外麵的聲音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她早就不會失望了。
    李璟玉來不來她真的不在乎……
    比起那日小產之際。
    她看著那個已經成型的男胎，在她肚子裏麵流失。
    那時太醫為了保住她的命，用那刀片一點點將她的骨血割成了肉碎。
    身與心的雙重劇痛。
    眼下好歹隻有身體上的疼痛。
    李璟玉派來的兩個太醫匆匆趕來，為她把脈。
    綠藥著急上火，不停打轉，見太醫收手，連忙上前，“如何了太醫？”
    劉太醫神色凝重，“娘娘大限將至，若撐不過去就是今晚的事情了，若能撐過去，至多還能活二五日……”
    另一個溫太醫點頭，“正是。”
    那一刻，鳳儀宮上下驟然一失，哭泣聲不止。
    綠藥呆愣地僵在了原地。
    劉太醫道：“此事應當告知陛下。”
    另一個溫太醫則道，“可陛下吩咐過了，娘娘的事情不必回稟。”
    劉太醫皺眉，“可都這般情形了，若再不告訴陛下，空有知情不報的罪名……還是去請陛下。”
    綠藥雙眼忍得通紅，隻想痛快的罵一句，去他爹的狗皇帝，最好別來！晦氣的東西！
    燕明玉驟然睜開了眼，咳嗽著聲音。
    綠藥立馬上前“娘娘……”
    燕明玉抿著蒼白的唇，“二位太醫不必回稟陛下了，陛下恐怕已經厭極了本宮，你們去通稟也是碰一鼻子灰，不如不報。“
    “這……”兩位太醫不安。
    燕明玉明白他們的顧慮，“二位放心，本宮絕不牽連你們。”
    二位太醫微怔，看著這個蒼白如紙的女人，忽然想起當年初見時，她入住中宮那是何等的風光，怎麽才三年就……
    見皇後都這麽說了，兩個人哪有不應的，齊齊地道了一句，“是。”
    待兩位太醫去主持煎藥事宜。
    燕明玉忍著咳嗽：“綠藥去取筆墨來。”
    綠藥不解，勸道，“娘娘有什麽東西等明日再寫吧……”
    “去！”她這一個字咬得死，腥甜在嘴裏蔓延。
    綠藥見此，眼淚婆娑，終是拿來了筆墨。
    燕明玉咳嗽幾聲，沾上筆墨，手哆哆嗦嗦地在那宣紙一點點寫下字。
    綠藥看著那‘命不久矣’‘斷親’‘切勿往來’字眼過後，瞬間身體一僵。
    燕明玉幾乎沒有情緒地又補了一句，“這封信，給兄長，他會明白的。這一封，替我放在鳳儀宮匾額後麵，若我沒撐過去今夜，把信交給陛下，他會放你們出宮。”
    綠藥全然明白了，娘娘這是在交代身後事了。
    她幾乎崩潰，像個孩童般搖頭，眼淚不停地流，“娘娘，奴婢不要……綠藥不要做這些。”
    燕明玉正色看她，少有的肅冷，“綠藥，這是我的身後事，你得幫我去做。”
    綠藥潰不成軍，眼淚糊做了一團。
    為何。
    娘娘三十歲都不到。
    卻已經在交代身後事了。
    她才不到三十啊…多好的年華……
    綠藥痛哭而不成聲。
    世道為何如此不公！
    寫完兩封信，支撐燕明玉最後的一道力終於卸下。
    她閉上了雙眼，意識變得混沌。
    她想。
    如果今夜就這麽走了。
    她還能回家嗎？
    她想回家……
    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