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怪物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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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燕離終於從漫長的沉睡中徹底醒來。
他記得一些戰鬥的片段。
記得自己撕心裂肺的吼叫。
記得那頭頂天立地的怪物,它身上堅硬的骨甲,在自己的怒吼聲中,像濕泥一樣軟化、變形,最後變成了……麵包。
這個荒誕而恐怖的記憶,讓他渾身發冷。
他蜷縮在木屋最陰暗的角落裏,雙手抱膝,將臉深深地埋了進去,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整個世界。
他體內的力量,不是祝福,是詛咒。是一個會把現實變得亂七八糟的怪物。
由純粹光粒子構成的小獸微光,在他身邊焦急地繞著圈,它身上溫暖的金色光芒變得無比暗淡,像一盞隨時會熄滅的殘燭。
“吱呀——”
木門被推開,打斷了屋內的死寂。
燕離驚恐地抬起頭,看到的卻是亞瑟。
亞瑟端著一個粗糙的石碗,走了進來。碗裏是熱氣騰騰的肉湯,濃鬱的香氣驅散了屋裏壓抑的黴味。
他沒有開口談論任何關於戰鬥、力量或者怪物的事情,隻是將石碗遞到燕離麵前,用一種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的平淡語氣說道:
“你睡了很久,該餓了。”
這句再尋常不過的話,這碗溫熱的肉湯,像一隻手,輕輕撥動了燕離緊繃到快要斷裂的神經。他遲疑地,慢慢地伸出手,接過了石碗。
湯很鮮,肉很爛,溫暖的液體順著喉嚨滑入胃裏,驅散了身體深處的寒意。
一碗湯喝完,燕離的臉色恢複了一絲血色。
亞瑟沒有催促,隻是安靜地等他喝完,然後才在他對麵的草墊上坐下。
“你身體裏住著一頭怪物,你很怕它,對嗎?”亞瑟開口了,聲音很輕,卻直指核心。
燕離的身體猛地一顫,點了點頭,嘴唇被他咬得發白。
“你害怕它會衝出來,傷害你身邊的人,傷害所有你珍視的東西,甚至……毀掉這個世界。”亞瑟繼續說。
燕離的頭埋得更低了,肩膀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怕,”亞瑟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宇宙公理,“是因為你沒有給它造一個籠子。”
“籠子?”燕離終於發出了一絲微弱的、沙啞的聲音。
“對,籠子。”亞瑟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來教你怎麽喂養它,更不是要把它放出來。”
“我是來教你怎麽用自己的意誌,為它打造一個足夠堅固的籠子。這樣,什麽時候放它出來咬人,什麽時候讓它乖乖待著,就由你說了算。”
這個比喻,如此的直白,如此的……符合一個山林少年的認知。
燕離猛地抬起頭,那雙被恐懼浸透的黑色眼眸裏,第一次閃過了一絲微光。
力量……不是純粹的邪惡?它可以被“關押”和“控製”?
他對眼前這個神秘男人的恐懼和排斥,在這一刻,開始悄然轉變為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與好奇。
僻靜的樹林裏,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亞瑟帶著燕離來到這裏,進行第一次真正的教學。
“伸出手。”亞瑟指著麵前一棵隻有手臂粗細的小樹苗,“閉上眼,不要去想‘力量’,不要試圖去‘做什麽’。你就去‘感覺’它。”
“感覺?”
“對,感覺風吹過它的葉子,感覺陽光落在它的樹皮上,感覺樹根在泥土裏呼吸……感覺它的生命。”亞瑟解釋道。
這是精神力訓練最基礎的一步:純粹的“感知”,而非“幹涉”。
燕離深吸一口氣,按照亞瑟說的,伸出了顫抖的手。
他努力清空大腦,去感覺那棵小樹苗。
然而,失敗了。
在他集中精神的瞬間,那棵小樹苗“唰”地一下,猛地長高了一截,頂端的嫩芽都變了顏色。
“不……不是的……”燕離驚恐地收回手,像是被燙到一樣。
他再次嚐試。
這一次,樹苗沒長高,但一片鮮綠的葉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枯黃,然後飄落。
“我做不到!我隻會毀了它!”
接連的失敗讓他再次陷入了恐慌和自我懷疑的深淵。他身邊的微光也隨之劇烈地閃爍起來,光芒明滅不定。
亞瑟沒有嗬斥他,甚至臉上都沒有一絲不耐煩。他隻是換了一種方式。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亞瑟的聲音很平靜。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恒星之子’。他一生下來,身體就會發光發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
燕離被這個新奇的故事吸引了,暫時忘記了恐懼。
“所有人都很喜歡他,因為他的光和熱能讓萬物生長。但是,他也很痛苦。”亞瑟緩緩說道,“因為任何靠他太近的人,都會被他的光芒灼傷,甚至化為灰燼。他越是想擁抱誰,誰就傷得越重。”
燕離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這不就是他自己嗎?
“他試過把自己關起來,試過用最厚的黑布把自己裹住,想熄滅自己。但他越是壓抑,身體裏的光和熱就越是狂暴,最後幾乎要爆炸。”
“那……那他後來怎麽樣了?”燕離忍不住追問。
“後來,一位智者告訴他,”亞瑟看著燕離,眼神深邃,“你的存在,本身不是錯誤。你需要的,不是熄滅自己,而是為你那無處安放的光和熱,創造出可以圍繞你旋轉的行星和月亮。讓它們與你保持安全的距離,再把你的光和熱,以最溫和的方式,傳遞出去。”
“你的力量不是詛咒,是太陽。”亞瑟最後說道。
“你需要的不是壓製它,而是為它找到可以去照耀的地方。”
燕離似懂非懂。
“行星……月亮……”他喃喃自語。
但他明白了那個核心的意思——不是“壓製”,而是“創造”。不是“關起來”,而是“引導出去”。
這個全新的思路,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層層的陰霾。
他再一次,慢慢地伸出手,對準了那棵已經飽受摧殘的小樹苗。
這一次,他沒有去想“籠子”,也沒有去想“控製”。
他想象著自己就是那個“恒星之子”,而他的指尖,正散發著最和煦、最溫暖的陽光,輕輕地、溫柔地籠罩著這棵小生命。
奇跡發生了。
小樹苗靜靜地立在那裏,沒有再發生任何詭異的變化。
而燕離的指尖,第一次清晰地、純粹地,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另一個生命的、微弱卻堅韌的、名為“生機”的脈動。
成功了。
微光在他肩頭歡快地跳躍著,重新散發出明亮而穩定的金色光芒。
燕離的臉上,露出了這些天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帶著淚痕的微笑。
他不知道的是,在部落遷徙的喧囂掩蓋下,遠處山坡上,一個偽裝成普通采藥婦人的身影,正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她那雙看似溫柔的眸子裏,閃爍著一絲冰冷的、如同解剖獵物般的玩味與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