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元縣出發到如今已經過了數日。
    連日來的跋涉，官道兩側的景致從邊陲的荒涼逐漸變為腹地的些許繁茂，但並非處處皆是如此。
    此刻，橫亙在楊逍一行人麵前的，是一個仿佛被抽幹了生氣的村落。
    土坯壘砌的房屋大多殘破不堪，幾縷有氣無力的炊煙升起，更添了幾分暮氣。
    田地幹裂，莊稼如同垂死的老者，匍匐在地，泛著不健康的枯黃。
    一群眼窩深陷的村民，手持鏽跡斑斑的鋤頭、柴刀，甚至是削尖的木棍，攔在了官道中央。
    他們衣衫襤褸，補丁疊著補丁，裸露的皮膚因長期饑餓而顯得黝黑粗糙。
    為首的是個曾讀過幾年私塾的中年人，此刻卻滿臉菜色，嘴唇幹裂起皮，他鼓起畢生的勇氣，聲音卻因虛弱而顫抖：
    “此…此路是我開！留…留下買路財！”
    他身後的村民，隨著那人的開口，也紛紛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找死！”
    石蠻甕聲怒喝，一步踏前，地麵微震，磅礴的妖氣如同實質般壓向那群村民。
    在他眼中，這些孱弱的凡人竟敢阻攔公子去路，與螻蟻撼樹無異，隨手碾死便是。
    恐怖的威壓讓村民們如同被狂風席卷的稻草，東倒西歪，臉上瞬間血色盡褪，隻剩下無邊的恐懼。
    那為首的中年人更是雙腿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石蠻，住手。”楊逍淡淡開口，聲音不高，卻瞬間撫平了那躁動的妖氣。
    石蠻不解地回頭，但還是依言收勢，退後半步，隻是銅鈴大的眼睛依舊凶狠地瞪著那群村民。
    楊逍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最終落在那個幾乎站立不穩的中年人身上：
    “你們是附近村民？”
    他的聲音沒有質問，沒有憤怒，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平和，與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格格不入。
    那中年人愣了一下，仿佛被這平靜的語氣觸動，悲從中來，再也支撐不住，
    “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
    “公子…公子明鑒啊！我等都是前麵李家坳的農戶，世代耕種，不是天生的匪類！實在是…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他哽咽著訴說，此地連續兩年大旱，河床見底，井水枯竭，莊稼近乎絕收。
    可官府的稅賦卻如同催命符，分文不減，家中早已粒米無存，樹皮草根都快啃光了。
    村裏已經餓死了好幾個人，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想著攔路，盼著能討點活命錢糧，哪怕隻是一點麩糠也好。
    隻是，他們在這小徑上苦苦等候多時，莫說商旅，連個行腳的人都罕見。
    就在所有人都已絕望，以為連老天爺都要絕了他們生路的時候，終於聽見了馬蹄聲與車輪聲由遠及近。
    那時，他們早已餓得頭昏眼花，腦中隻剩下來回盤旋的“吃的”二字，哪裏還顧得上去想來的究竟是些什麽人，自己又是否能夠攔得下？
    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們，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不管不顧地衝了出來。
    這才發生了剛才那一幕。
    這時，金萬千的馬車和蘇妙音的香車也緩緩跟了上來，停在後方不遠處。
    金萬千掀開車簾，看著這群餓得皮包骨頭的村民，對車內的隨從低聲道：
    “近幾年也不知因為什麽，明明軒轅皇朝氣運蒸蒸日上，按理會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象。
    可偏偏各地依舊有這等慘絕人寰的災害發生……
    要不是這皇朝氣運如龍，清晰可感，我真就要以為，是有什麽東西在暗中蛀蝕這煌煌天命了。”
    說完，金萬千走下馬車，隨從已將一小袋麥餅和肉幹遞到他手中。
    他掂了掂分量，足夠這些村民支撐幾日，卻並未立即上前，精明目光落在楊逍身上，靜待其變。
    他並非吝嗇這點資源，而是在權衡。
    若這神秘少年心懷憐憫出手相助，他便順勢而為，結個善緣，畢竟能讓蘇大家和水雲袖都另眼相看的人，未來或許有投資的價值。
    若少年冷漠離去，他也樂得清靜，這些凡人生死，本就與他無關。
    他的善心，從來都是待價而沽。
    另一駕馬車上，珠簾後的蘇妙音將金萬千的姿態盡收眼底，唇角掠過一絲了然的笑意。
    她的視線轉而聚焦於楊逍，帶著更深的探究。
    她很好奇，這個對皇子威儀都視若等閑的少年，麵對這群掙紮在泥土裏的災民，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是如同大多數修行者般視若螻蟻，還是會有所不同？
    遠處樹下，水雲袖白衣依舊，清冷的目光如同冰湖映月，靜靜倒映著楊逍的背影。
    她不言不動，仿佛與周遭枯寂的景色融為一體，唯有那專注的眼神，表明她也在等待著某個答案。
    場中，楊逍沉默了片刻，對身後的蒼冥吩咐道：
    “把我們隨身帶的幹糧，分他們一半。”
    蒼冥粗獷的麵容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愕然。
    在妖族根深蒂固的觀念裏，弱肉強食乃是天理，對無法反抗的弱者施舍資源，近乎一種浪費。
    但他對楊逍的命令從不質疑，立刻壓下心頭疑惑，沉聲應道：
    “是，公子。”
    隨即示意青羽和敖巡一起，將儲物袋中摻有少量靈穀的餅子和風幹的妖獸肉脯取出大半。
    當那散發著遠比普通糧食更誘人香氣的靈穀餅和油光發亮的肉幹被送到村民們手中時，他們先是呆立當場，隨即爆發出震天的哭嚎和磕頭聲。
    “神仙！活神仙啊！”
    “多謝恩公！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娃兒有救了！有救了！”
    聽著這些發自肺腑的感激，楊逍忽然感覺身體內部湧起一陣奇異的暖流，這並非情緒激蕩帶來的心理感受，而是一種實質性的力量，悄然浸潤著四肢百骸。
    冥冥之中，他感覺體內沉寂的血脈似乎活躍了些許，流動加快，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喚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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