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語又快又急，仿佛要盡快將這個話題徹底封存，聲音裏透著一絲耗盡心力的疲憊與深藏其下的驚悸，快速說道：
    “本宮乏了，你退下吧。”
    軒轅麟感受到了皇後這異常激烈的情緒波動，以及話語中不容置疑的回避之意。
    他不敢再追問下去，連忙深深低下頭，恭敬道：
    “是兒臣多言了，妄議往事，請母後息怒，兒臣告退。”
    望著軒轅麟的身影徹底消失，聞人毓端坐的身姿幾不可察地鬆懈下來。
    她靠入鳳座深處，指尖一片冰涼，連指尖無意識的輕顫都難以抑製。
    她伸手去碰案幾上的茶盞，瓷白的杯蓋與杯沿相碰，發出一聲不規律的輕響。
    勉強穩住呼吸，將微涼的茶湯飲下，溫潤的液體卻未能驅散心底翻湧的寒意。
    ‘他為何會突然提及那個早該被遺忘的名字？’
    這疑問如同暗處滋生的藤蔓，驟然纏繞上她的心髒，越收越緊。
    軒轅麟是什麽性子，她再清楚不過。
    那是個對活著的兄弟都毫無溫情，恨不能全都掃清障礙的狠角色，怎會無緣無故對一個死了多年的皇弟心生‘惋惜’？
    剛才的話明顯是搪塞。
    緊接著，一個更可怕的猜測浮上心頭：
    ‘難道……當年舊事，竟留下了未曾察覺的破綻？
    老三今日之舉，是刻意試探，意欲借此發難，好為他那上不得台麵的生母謀奪後位？’
    謀害皇子在軒轅皇朝，這是足以震動朝野之罪。
    縱使她貴為皇後，一旦罪行敗露，等待她的也將是廢後詔書以及冷宮幽禁。
    哪怕是她整個聞人一族，都會被她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更何況，當年殞命的六皇子軒轅昊，乃是公認的古今罕見之奇才。
    刻意致使其死亡……
    她的罪責，隻會比如今的九黎霖綾，慘重數百倍！
    想到這兒，聞人毓臉上的血色霎時褪盡，握著茶杯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骨節突起，泛出青白之色。
    就在這無邊的惶恐幾乎要將她吞噬之際，身旁睡著的錦悅公主翻了個身，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囈語：
    “父皇，錦兒想要那個……”
    女兒嬌憨的嗓音如同一道微光，驟然刺破了濃重的黑暗。
    聞人毓渾身一顫，目光落在幼女純稚安寧的睡顏上，幾近潰散的理智仿佛找到了依托。
    ‘不……不對！’
    ‘本宮何須獨攬這滔天罪責？
    當年若非得了陛下指引，本宮豈敢行此險著？
    真正容不下那位天賦驚世皇子的，難道是本宮嗎？’
    ‘不是！真正容不下那孩子的，是陛下！
    是他，因無法全然掌控那份過於耀眼的天賦而心生忌憚；
    是他，在暗中默許甚至推動了這一切的發生！
    她充其量，不過是一柄順應他心意的刀罷了！
    若真有東窗事發的一日，首當其衝的也該是那位陛下！
    與他同在深淵，她又有何可懼？
    更何況，當年之事布置得何等周密，後續處理更是幹淨利落，那麽多勢力明裏暗裏探查皆無功而返。
    她就不信，時隔多年，軒轅麟能查得出來？
    即便他當真查到了些許蛛絲馬跡，難道他還敢將矛頭直指自己的生身之父，當今陛下不成？
    一念及此，聞人毓狂跳不止的心漸漸趨於平緩。
    她的眼神已恢複沉靜，甚至重新凝聚起屬於皇後的威儀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狠絕。
    “不過，終究不可大意。”
    她將杯中殘存的涼茶一飲而盡。
    既然疑慮的種子已被種下，就必須在其萌芽前，徹底根除。
    “當初經辦此事的幾個金丹修士……”
    她低聲自語，保養得宜的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鳳座扶手，一抹凜冽的殺機自眼底飛速掠過：
    “似乎，還未曾徹底清理幹淨？”
    ……
    軒轅麟步履沉重地踏出皇後宮門，心亂如麻。
    他並未將“六弟”當年夭折之事與皇後直接關聯。
    畢竟那時後宮爭鬥錯綜複雜，要是非要和後宮扯上聯係的話，那可以懷疑的人也太多了。
    眼下這位“六弟”現身，方才讓他明白，先前兄弟們的爭鬥，都隻是小打小鬧。
    對於之前那些兄弟他還有所了解。
    可是這位，他一無所知。
    他迫切地需要了解這個突然出現的六弟，這個可能顛覆他所有謀劃的存在。
    知己知彼，方能尋得一線生機。
    然而搜尋記憶，卻發現關於那位六皇子的有效信息少得可憐。
    那時的軒轅昊年幼，又因天賦卓絕，被保護得極其嚴密，宮中能直接接觸到他的人屈指可數。
    甚至當年六皇子並非由宮中嬤嬤喂養，而是那位皇貴妃親自撫育的。
    想到皇貴妃，軒轅麟眼中精光一閃。
    若是了解軒轅昊，還有誰能比他的親生母親更清楚？
    即便她已被囚禁多年，但作為母親，她必然知曉外人無從得知的事情。
    他並未立刻行動，而是假意在其他宮苑間徘徊許久。
    確認甩開了所有可能的眼線後，才借著暮色掩護，悄無聲息地朝著皇宮西側那片荒蕪的宮苑行去。
    越靠近淩霄宮，周遭便越是冷清寂寥，與皇宮其他地方的富麗堂皇形成了鮮明對比。
    當他終於望見那座被高牆圍困的宮殿輪廓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心頭巨震，腳步也為之一頓。
    隻見整座淩霄宮，並非僅僅是被高牆圍困，更是被一層層肉眼可見的禁製嚴密包裹。
    那禁製層層疊加，陣法環環相扣，其嚴密程度，別說一個大活人，恐怕真如所想，連一隻蚊蠅都難以擅自闖入。
    這絕非尋常冷宮的看守規格。
    這磅礴的龍氣印記，是出自他那位父皇無疑。
    軒轅麟眉頭緊鎖，心中疑惑：
    父皇為何要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動用如此手段？
    是防止她逃脫？
    還是說是在防備有人前來營救？
    正當他因這層禁製心生退意時，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和交談聲由遠及近。
    他迅速隱入一旁的陰影之中，屏息凝神。
    隻見一老一少兩個太監，正沿著宮道迤邐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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