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張懷義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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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昆侖仙塚出來以後,張雲淵和馮寶寶就找了個地方清修,努力突破後天之境。
    一轉眼,又是數年過去。
    甲申之亂的喧囂,終究是被歲月這隻無形的大手,不著痕跡地撫平了。
    二十年光陰,足以讓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孩長成挺拔青年,也足以讓江湖上那些曾經驚心動魄的恩怨,沉澱為說書人口中一段段模糊的傳奇。
    昆侖山腳下,一處僻靜的小院裏,秋風卷著幾片枯黃的竹葉,打著旋兒落在石桌上。
    張雲淵坐在桌邊,目光落在眼前那杯剛泡好的茶上,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動。
    茶杯裏的水色深得發黑,茶葉碎末沉沉浮浮,顯然是被滾水狠狠澆透,此刻正散發著一種近乎焦糊的苦澀氣息。
    “寶寶。”
    他喚了一聲。
    “在咯。”
    一個係著粗布圍裙的少女應聲從灶房鑽出來,手上還沾著幾點麵粉,眼神清澈得像山澗的溪水,卻也空茫得如同雪後的天空。
    正是馮寶寶。
    張雲淵指了指那杯堪稱慘烈的茶:
    “和你說過,泡茶的水,滾了就好,不能一直煮。”
    馮寶寶走過來,俯下身,鼻尖幾乎要湊到杯口,仔細地觀察了好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一臉認真地得出結論:
    “水開囉,才能泡開。煮得久,泡得透。”
    張雲淵:“……”
    他覺得自己這二十年來的耐心修煉,大半功勞都得歸於眼前這人。
    自打在這小院住下,馮寶寶就自覺擔任起了“照顧”他起居的職責。
    她的照顧,帶著一種獨特的、不容置疑的邏輯。
    讓她掃地,她能將地麵掃得鋥亮反光,但桌案、窗台上的積灰,她視若無睹——
    指令是“掃地”,不包括“擦灰”。
    讓她整理床鋪,她能將被褥疊出棱角分明的標準方塊,但枕巾是否擺正,床單是否平整,不在她的考量範圍之內——
    指令是“疊被”,不是“鋪床”。
    她像是一張拉滿的弓,每一分力氣都精準地用在指令的核心上,絕不浪費一絲一毫在周邊事宜上。
    張雲淵早已放棄了與她辯駁“人情世故”和“變通之道”,他甚至開始從這種極致且古怪的“精準”裏,品出一點別樣的趣味來。
    他端起那杯滾燙又苦澀的茶,吹了吹氣,小心地抿了一口。
    一股濃烈的焦苦味瞬間席卷了舌尖,但奇異的是,回甘卻也來得格外猛烈,帶著一股蠻橫的清醒感,衝得人精神一振。
    他抬眼看了看身邊依舊一臉“任務完成,等待評價”的馮寶寶,忽然失笑,搖了搖頭,又將那滋味奇特的茶水送入口中。
    這間清冷的小院,因著她的存在,總是充斥著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意外”,倒也…不算太壞。
    他放下茶杯,緩緩閉上雙眼,心神沉入丹田氣海。
    那片混沌色的海洋,比之數年前更加浩瀚,也更加凝練。
    他如今的修為,早已穩穩地站在了絕頂巔峰,距離那傳說中的“後天”之境,隻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可就是這層窗戶紙,卻堅韌得如同天地之別。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層壁壘的存在,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其捅破。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規則,限製著這個末法時代的生靈,不許他們再向上窺探分毫。
    “唉……”
    一聲輕歎,帶著幾分曆經風霜後的寧靜,也帶著一絲淡淡的無奈。
    就在這時。
    嗡——!
    一股灼熱的刺痛感,毫無征兆地從他左手手腕處傳來!
    張雲淵猛地睜開雙眼,瞳孔驟然收縮。
    他擼起袖子,隻見手腕上,那道多年前留下的、幾乎已經與皮膚融為一體的檄青印記,此刻竟亮起了微弱的紅光,滾燙得如同被燒紅的烙鐵。
    一股急促、微弱,卻又無比熟悉的炁息波動,順著那印記,悍然撞入他的神魂!
    這股氣息……
    是二師兄,張懷義!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杳無音信,這道源自秘畫門的傳訊之術,終於再次被催動!
    這信號微弱而急促,意味著對方要麽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煩,要麽就是有了什麽不得不立刻告知他的重大發現。
    張雲淵臉上的平靜瞬間被打破,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裏,第一次掀起了真正的波瀾。
    他沒有任何猶豫。
    “寶寶,收拾東西。”
    “好。”
    馮寶寶甚至沒有問為什麽,轉身便走進了屋子。
    片刻後,她拎著一個破舊的行囊走了出來,裏麵隻裝了兩件換洗的衣物和一些幹糧,外加一把她用了多年,早已磨得鋥亮的鐵鍬。
    張雲淵看著那把鐵鍬,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站起身,閉上眼,仔細感應著手腕上那股越來越清晰的指引。
    方向,西南。
    蜀地。
    ……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但對如今的張雲淵和馮寶寶而言,崇山峻嶺如履平地。
    兩人循著檄青那愈發清晰的指引,一路疾行,最終深入了蜀地腹地一處偏僻到近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村。
    村子不大,雞犬相聞,炊煙嫋嫋,一派祥和安寧的景象。
    指引的盡頭,是一間毫不起眼的普通農舍。
    土牆茅屋,籬笆小院,院裏晾曬著一些幹菜和農具,與周圍的農戶沒有任何區別。
    張雲淵的心,卻在這一刻,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起來。
    他緩緩推開那扇虛掩的柴扉。
    院子中央,一個男人正背對著他們,一斧一斧地劈著柴。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衫,身形略顯佝僂,花白的頭發被一根布條隨意地束在腦後,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被歲月壓彎了腰的老農。
    聽到開門聲,男人劈柴的動作一頓。
    他緩緩地,有些僵硬地轉過身來。
    當他的目光與張雲淵的視線在空中交匯的瞬間,整個小院的空氣,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劈斧鑿,刻滿了歲月的痕跡,皮膚黝黑粗糙,哪裏還有半分當年龍虎山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天才模樣。
    唯獨那雙眼睛,在看到張雲淵的刹那,依舊銳利如初,隻是那銳利之中,多了太多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是震驚,是恍惚,是久別重逢的激動,更是被歲月衝刷後的無盡滄桑。
    唯獨身上縈繞的氣息,比二十年前更加雄厚了。
    已經到達了半步絕頂的層次。
    此人,正是張懷義!
    張雲淵看著眼前這位幾乎已經認不出來的二師兄,看著他那雙布滿了厚厚老繭、緊握著斧柄的手,看著院角那粗茶淡飯的灶台,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最終卻隻化作一聲艱澀的呼喚。
    “……二師兄。”
    張懷義的嘴唇哆嗦著,他看著張雲淵那張與二十年前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年輕臉龐,仿佛看到了時光倒流。
    “小……小師弟……”
    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石磨過。
    兩人就這麽隔著一個小院,遙遙對望著,任由山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也卷起心中那早已塵封的萬千思緒。
    就在這時,張懷義的目光,越過了張雲淵,落在了他身後那個靜靜站著的身影上。
    當他看清馮寶寶那張數十年如一日,沒有絲毫變化的清秀臉龐時。
    他整個人,如遭雷擊!
    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
    “哐當!”
    手中那柄沉重的柴刀脫手落地,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
    他伸出手,顫抖地指向馮寶寶,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一種名為“驚駭”的情緒,聲音因極致的震驚而變得尖銳扭曲。
    “馮……馮寶寶?!”
    他失聲驚呼,仿佛看到了什麽完全不可能出現的神跡。
    “是四哥的女兒?!她……她還活著?!”
    張懷義踉蹌著上前兩步,一把抓住張雲淵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將他的骨頭捏碎,眼中滿是血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快告訴我!”
    他情緒激動到了極點,斷斷續續地嘶吼著。
    “當年,四哥帶著她來找我們,說她身患奇症,命不久矣。
    我們想盡了辦法,甚至動用了八奇技的力量,想要為她逆天改命……可還是失敗了!”
    “最後,四哥抱著已經沒了氣息的她,黯然離去,從此不知所蹤……
    這成了我心裏最大的一個疙瘩!
    我一直以為……我一直以為她已經……”
    張雲淵看著他這副幾近崩潰的模樣,連忙扶住他,將一股溫和的炁渡入他體內,穩住他的心神。
    夕陽西下,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張雲淵看著天邊的晚霞,將那段塵封在二十四節穀的往事,緩緩道來。
    從他如何與無根生相遇,如何得其托付,再到如何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株名為“回魂草”的奇藥,最終將已經瀕死的馮寶寶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他隱去了係統的存在,將一切都歸於了那虛無縹緲,卻又最能解釋一切的“機緣”二字。
    張懷義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神情,隨著張雲淵的講述,從最初的震驚,漸漸變成了恍然,最後,化為了一聲悠長的、充滿了無盡感慨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