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李清月臉上那份固執的失落，和李昭那雙強忍著淚水，卻依舊清澈見底的眼睛，最終還是歎了口氣。
    “我不能收他為徒，但若他日後在修行上遇到任何與陰邪鬼物有關的麻煩，可以隨時來找我。”
    這算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承諾。
    李清月眼中的光芒重新亮起了一分，她鄭重地對我點了點頭：“多謝林先生。”
    李昭似乎也聽懂了我的話，雖然依舊不舍，但小臉上總算不再是那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最終，姐弟倆還是堅持把我送到了機場。
    在略顯空曠的貴賓候機室裏，李昭一直緊緊拉著我的衣角，一言不發，小臉上寫滿了不舍。
    那種純粹的依賴，讓我一向堅硬的心，也忍不住軟化了一瞬。
    我蹲下身，與他對視，用一種盡可能平和的語氣對他說道：“昭兒，聽著。”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真正的強大，從來不是依賴於某一個人，或者某一種術法。”
    我的聲音很沉穩，“而是你心裏，那份想要守護自己親人的決心。隻要這份決心還在，你就能戰勝任何困難。”
    我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小胸膛：“這裏，才是你力量的源泉。”
    李昭似懂非懂地看著我，但那雙眼睛裏，卻多了一絲不同於以往的、名為“堅定”的東西。
    他鬆開了我的衣角，後退一步，學著大人的樣子，對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哥哥，我記住了。”
    李清月看著這一幕，眼眶微微有些泛紅。
    登機提示音響起，我站起身，沒有再多說什麽，轉身走向了登機口。
    告別了他們，我獨自一人，踏上了返程的航班。
    飛機穿過厚重的雲層，將城市的燈火遠遠地甩在身後。
    我的心神，卻始終無法得到片刻的安寧。
    我閉上雙眼，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推演著那本古籍上記載的“五感渡讓”之法。
    每一個步驟，每一個法訣，每一個細節，都在我的神念中被拆解、重組、模擬了千百遍。
    玄淨大師那沉重而沙啞的警告，如同警鍾，在我的靈魂深處不斷回響。
    “你自身便是‘橋梁’，亦是‘容器’……”
    “一旦你自己的感知出現任何一絲的混亂，或是衰退，那便是‘反噬’降臨的征兆！”
    “魂魄碎裂……化為行屍走肉……”
    我能感覺到，這門秘法就像一柄懸在我頭頂的、最鋒利的雙刃劍。
    成功，則救回一條性命，功德無量。
    失敗，則是我與李穗兮兩人，一同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必須成功。
    也隻能成功。
    幾個小時的航程，在這樣高度緊張的推演中，仿佛隻是一瞬。
    當飛機平穩降落，我走出機場通道時，一眼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出口的老管家，李福。
    “林先生，一路辛苦。”
    他恭敬地彎下腰，從我手中接過了簡單的行李，引著我走向停車場。
    黑色的勞斯萊斯平穩地駛離機場，匯入城市的車流。
    我靠在柔軟的座椅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開口打破了車內的沉默：“李伯，我離開的這兩天，穗兮小姐的情況怎麽樣？”
    話音剛落，我通過後視鏡，清晰地看到李福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沉重。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微微有些發白。
    “林先生……”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壓抑的悲傷，“就在您離開的這兩天裏，小姐的病情又一次惡化了。”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怎麽說？”
    “她的感知又一次倒退了。”
    李福的聲音裏透著深深的無力感，“醫生今天上午剛剛為她做過詳細的檢查，發現……發現小姐已經徹底失去了痛覺。”
    “無論用針刺，還是用別的什麽方法，小姐她……都毫無反應了。”
    轟！
    李福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失去了痛覺，意味著她的五感剝離，已經進入了一個不可逆的、加速惡化的階段！
    痛覺之後，下一步，就是觸覺！
    一旦失去了觸覺，她就會徹底失去與這個世界的一切物理感知，變成一個被完全包裹在自己身體裏的、活著的“植物人”！
    到那時，她的魂魄與肉身之間的聯係，將脆弱到一觸即斷！
    我意識到，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秘法雖然已經到手，但我還差最關鍵，也是最艱難的一環。
    一個能夠獻出五感的活物。
    貓？狗？又或者是其他動物。
    但若是用了動物的五感，便也會繼承動物五感的特性。
    這對李穗兮來說，好與壞都未可知。
    可若是用人……
    玄淨大師明確說過，此法本質為“盜”，但施法的引子，卻必須是“贈予”。
    那個渡讓者，必須是發自內心地，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五感渡讓給李穗兮，否則，秘法根本無法發動。
    誰會願意放棄自己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去成全一個將死之人？
    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車子一路疾馳，很快便回到了李家莊園。
    剛一踏入主宅的大門，一股比我離開時更加濃鬱、更加冰冷的死氣，便撲麵而來。
    那股氣息，不再僅僅是盤踞在李穗兮的房間，而是已經開始朝著整個莊園彌漫。
    我來不及與任何人打招呼，徑直穿過長長的走廊，推開了那扇熟悉的房門。
    房間裏一如既往的安靜，窗簾緊閉，光線昏暗。
    李穗兮就坐在窗邊的那張椅子上，懷裏抱著那個熟悉的布偶，一動不動，仿佛一尊正在失去色彩的雕塑。
    她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回來。
    我放輕腳步，緩緩走到她的麵前。
    她還是那樣安靜地坐著，空洞的眼神望著虛無的某一點，對我的到來毫無反應。
    我伸出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一筆一劃地寫下兩個字。
    我回來了。
    掌心傳來的觸感，讓她那死寂的身體，猛地一顫！
    那雙空洞的眼眸裏，瞬間迸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光彩，仿佛黑夜中驟然亮起的星辰！
    她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想要尋找我的方向，身體卻因為久坐而變得僵硬，加上感知的錯亂，整個人猛地向前一傾，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我眼疾手快，一步上前，穩穩地將她扶住。
    入手的一瞬間，我的心，再次狠狠地沉了下去。
    她的身體……明顯比我離開前，輕了許多。
    那不是體重上的減輕，而是一種生命力流逝後，獨有的虛浮感。
    是陽氣，在以一個驚人的速度，從她的身體裏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