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妾身不過一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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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廚房內,又是另一番光景。
    阿音一邊熟練地擇菜,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悄悄打量著正在切菜的蘇婉晴。
    雖說上手的時間不多,可蘇婉晴的刀工進步很快,土豆絲在她手下,變得粗細均勻,根根分明。
    她神情專注,側臉的線條柔和而寧靜。
    阿音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沒忍住,壓低聲音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夫人,那位秦公子……真的是公子同窗室友嗎?”
    蘇婉晴‘嗯’了一聲,手上動作不停。
    “是呢,聽夫君說,他平日裏在院學,多虧了秦公子照拂呢。”
    她的語氣裏,滿是真誠與感激。
    阿音眨眨眼,又試探著問。
    “我看那位秦公子,長得可真好看,比畫裏的人兒還俊俏。”
    蘇婉晴不由莞爾。
    “你這丫頭,淨會胡說。”
    她停下手中的刀,回過頭,點了點阿音的額頭。
    “人家是男子,怎能用俊俏形容。”
    她想了想,認真地評價道。
    “不過,秦公子確實氣度不凡,如芝蘭玉樹,一看便知是出身極好的人家。”
    阿音看著蘇婉晴那毫無防備的澄澈眼眸,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夫人還是太單純了。
    怕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家夫君的舍友竟是個女子吧。
    阿音抿抿唇,陷入猶豫。
    於情於理她都該跟夫人說一聲的,可又怕會因此影響到公子與夫人間的和睦。
    剛要開口,可思緒卻回到了那晚的傾訴。
    算了,公子對她有大恩。
    既然瞞著,想必有他的道理。
    自己隻當不知道便是。
    想通了這一點,阿音便不再多問,隻是手腳愈發麻利地幫著蘇婉晴準備午飯。
    很快,四菜一湯便被端上了桌。
    一盤酸溜土豆絲,一盤青椒炒肉,一碟涼拌黃瓜,還有一碗清淡的冬瓜蝦米湯。
    都是些尋常的家常菜,卻勝在食材新鮮,色香味俱全。
    蘇婉晴將最後一碗湯放在桌上,便自然而然地準備與阿音一同退入廚房,將這堂屋留給兩位男子用飯。
    這是來客的規矩,亦是體統。
    “都坐下吧。”
    然而,顧銘卻叫住了正欲轉身的兩人。
    “小門小戶的不用管那些,一起上桌吃吧。”
    蘇婉晴有些遲疑地看向秦明月,怕是失了禮數。
    秦明月沒有說話,隻是端坐著,清冷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看不出喜怒。
    顧銘笑了笑,不容辯解,親自起身,替妻子拉開自己身旁的凳子。
    “來,夫人,坐。”
    蘇婉晴見狀,臉頰微紅,終究是沒有再推辭,順著他的意,在其身側坐下。
    阿音也乖巧地在另一邊落座,隻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卻在顧銘與秦明月之間,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玄暉兄,嚐嚐看,粗茶淡飯,不成敬意。”
    顧銘笑著,率先動了筷子。
    秦明月頷首,動作矜持且優雅,也夾起一筷子的土豆絲。
    酸、脆、爽口,火候恰到好處,是很純粹的家常味道。
    卻也是她在家中少有的味道。
    “夫君,讀書辛苦,多吃些肉。”
    蘇婉晴夾起一塊炒得鮮嫩的肉片,放入顧銘碗中。
    顧銘抬眼,對她回以一個溫和的笑,便將那塊肉吃了下去。
    “你也吃。”
    這番景象,平淡,尋常,卻透著一股無需言說的默契與溫馨。
    秦明月看在眼裏,咀嚼的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那隻握著木筷的纖手,幾不可查地收緊。
    心底,像被一根羽毛輕輕搔動,生出一股莫名的躁動。
    這種名為“家”的煙火氣,是她從未在秦府那座華美卻清冷的宅院裏,感受過的東西。
    她看著眼前這個溫婉嫻靜、眉眼含笑的女子。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底悄然滋生。
    她忽然很想知道,究竟怎樣的女子,才能讓顧銘這般對待。
    秦明月放下筷子,取過一方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夫人瞧著氣度不凡,不似尋常人家。”
    秦明月忽然開口,聲音清清冷冷,打破了那份溫馨。
    她將目光從顧銘身上移開,落在了蘇婉晴那張溫婉秀美的臉上,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她的聲音很平淡,帶著禮節性的疏離,聽不出任何冒犯的意味。
    可這突兀的問話,卻讓依舊讓桌上的氣氛瞬間一凝。
    阿音停下扒飯的動作,琥珀色的眸子警惕地看向秦明月。
    顧銘臉上的笑意也淡了幾分,眉頭微不可查地一蹙。
    在他看來,婉晴的過去,是需要被小心嗬護的傷疤,而不是用來滿足旁人好奇心的談資。
    他正欲開口,將話題引開。
    “秦公子謬讚了。”
    蘇婉晴卻先他一步,溫聲開口。
    她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身姿坐得端正,臉上依舊是那副柔和的笑容,沒有半分被冒犯的局促。
    迎著秦明月那雙探究的眸子,目光澄澈。
    “說來慚愧,妾身家門曾遭不幸,原是罪臣之後。”
    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流落至安河縣,幸得夫君不棄。”
    寥寥數語,便將自己的身世,交代得清清楚楚。
    沒有絲毫的隱瞞,也沒有半分的自怨自艾。
    顧銘準備打圓場的話,盡數堵在了喉嚨裏。
    他詫異地轉過頭,看向身旁的妻子。
    熟悉的容顏,此刻掛著淺淺的笑意,恬靜而從容。
    可顧銘卻從那雙眼底,看到了一種前所未見的,柔韌的光。
    那不是逆來順受的麻木,也並非強顏歡笑的偽裝。
    而是一種曆經風霜,洗盡鉛華後,終於沉澱下來的,名為風骨的東西。
    顧銘不禁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這株柔弱的蘭花,其根莖,終於在無人知曉的泥土深處,變得堅韌無比。
    秦明月也徹底怔住了。
    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沒想到竟是這般。
    更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平靜,如此坦然地,將那道最深、最不堪的傷疤,親手揭開,展露在自己這個“外人”麵前。
    那份從容,那份淡然,像一麵清澈的鏡子,照出了自己方才那番問話的冒失與尖刻。
    一股強烈的歉意,混合著難以言喻的羞愧,瞬間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