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百條人命隻不過是棄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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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內光線昏暗,秦明月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男人身上散發出的凝重氣息。
    她沒有出聲打擾,隻是靜靜地陪著他。
    回到家中,夜已經深了。
    蘇婉晴和阿音早已備好了熱水和宵夜,見他們回來,忙迎了上來。
    “夫君和妹妹,回來了。”蘇婉晴接過顧銘脫下的鬥篷,柔聲問道,“宴席上可還順利?”
    顧銘勉強笑了笑:
    “一切都好,隻是喝了些酒,有些乏了。”
    秦明月也適時地打了個哈欠,配合著他的說辭。
    洗漱過後,顧銘卻毫無睡意。
    他獨自回到書房,將門輕輕合上。
    窗外風雪未停,書房裏卻因沒有生炭火而顯得格外陰冷。
    他點亮燭台,昏黃的光暈在空曠的房間裏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他睡不著。
    趙汝成那句未說完的話,黃璘那及時的咳嗽,還有席間瞬間凝固的氣氛。
    像一根根尖刺,紮在他的心頭。
    顧銘深吸一口氣,走到書案前,將從黃璘那裏借來的一大摞邸報重新鋪開。
    他不再去想那些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而是從最原始的文字記錄裏尋找蛛絲馬跡。
    他翻找著,將所有與“嚴”字相關的邸報都抽了出來,單獨放在一旁。
    從官員任免到地方奏疏,隻要是嚴閣老門生經手或是與他派係有關的,顧銘都一一仔細研讀。
    時間在紙頁翻動的沙沙聲中流逝。
    燭火跳動,燈花爆開,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就在顧銘看得眼花繚亂,幾乎要放棄的時候。
    一條不起眼的消息,在邸報的角落裏,抓住了他的視線。
    “三輔張鬆年老體邁,上疏致仕,聖上恩準,賜紫金魚袋,榮歸故裏。”
    顧銘的目光凝固了。
    大崝內閣,首輔、次輔、三輔,其下四位閣員,共計七人,構成了權力的中樞。
    三輔致仕,意味著內閣出現了一個空缺。
    按照不成文的規矩,這個位置理應由排名最靠前的閣員,也就是第四閣員遞補。
    顧銘迅速翻找官員名錄,他記得黃璘提過,嚴閣老在內閣中排名第五。
    那麽,第四閣員是誰?
    他很快找到了答案。
    “秋錚。”
    顧銘看著這個名字,眉頭緊鎖。
    邸報上關於此人的信息不多,隻知道他為人低調,不結黨羽,在朝中素有清正之名。
    奇怪的是,自從三輔致仕後,已經過去近三個月。
    朝廷卻遲遲沒有宣布由秋錚接任三輔的消息。
    這一點很不尋常。
    內閣的權力平衡微妙而脆弱,一個位置的空懸,往往意味著背後激烈的政治博弈。
    顧銘將柳氏鏢局的案卷,與三輔致仕的邸報並排放在一起。
    一個地方上的所謂“謀逆案”,一個京城的權力更迭。
    兩件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顧銘隱隱覺得,這其中或許存在著某種他尚未看透的聯係。
    他冥思苦想了許久,揉著發脹的太陽穴,依舊理不出頭緒。
    窗外的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風雪也漸漸停了。
    顧銘吹熄蠟燭,合上邸報,滿心的困惑與疲憊。
    ……
    次日,顧銘強打精神,來到了玉漱琴館。
    今日柳徵沒有讓他獨自練習,而是彈了一首新琴曲。
    琴聲響起,如高山流水,清越悠揚,又帶著幾分蒼涼與灑脫。
    曲調跌宕起伏,時而如金戈鐵馬,氣吞萬裏,時而又如江湖夜雨,潤物無聲。
    顧銘聽得入了神。
    這首曲子他並不陌生,在金寧府的茶樓酒肆。
    時常能聽到,曲調膾炙人口,深受百姓喜愛。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
    顧銘由衷讚歎道:
    “隻可惜流傳甚廣,卻無人知曉其出處,也不知是何等人物,才能譜出這般氣魄與意境的絕唱。”
    柳徵聞言,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嗤笑:
    “絕唱?”
    他撥弄了一下琴弦,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
    “這首曲子,名為《千金散》。”
    柳徵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滄桑。
    “乃前朝最後一任宰相,秋見春所創。”
    “隻不過,如今的官府,將所有與前朝有關的印記都抹去了罷了。”
    “但抹得去名字,卻抹不掉百姓的記憶,可笑,可歎。”
    秋見春?
    顧銘的腦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
    秋錚!
    他猛地想起了昨夜在邸報上看到的名字,那個排名第四,卻遲遲未能遞補三輔之位的閣員。
    “秋”這個姓氏,在大崝並不算常見。
    這位前朝宰相秋見春,和當朝閣員秋錚,會不會……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顧銘心中瘋狂滋長。
    如果他們是親戚,甚至是直係血親……
    那麽,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
    嚴閣老想要更進一步,覬覦三輔之位,最大的阻礙,便是排在他前麵的秋錚。
    可秋錚在朝中清正廉潔,幾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攻擊的把柄。
    於是,嚴閣老便將目光投向了他的身世。
    一樁牽扯到前朝的謀逆大案,看似目標是小小的柳氏鏢局。
    但真正的殺招,卻是衝著那位可能有著前朝宰相血脈的秋錚閣老去的。
    秋錚的身份特殊,一旦與“前朝餘孽”扯上關係。
    哪怕隻是捕風捉影,也足以讓他在三輔之爭中徹底出局!
    而長祟府通判陳禮林,不過是嚴閣老手中遞出的一把刀。
    他栽贓柳氏鏢局,炮製出這樁驚天大案。
    為的根本不是升官發財,而是為嚴閣老送上一份扳倒政敵的助力。
    所以這個案子才會辦得如此迅速,如此粗糙。
    因為它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查明真相,而僅僅是為了製造一個“事實”。
    一個可以用來攻擊秋錚的“事實”。
    哪怕沒人會相信秋錚會真的和前朝有瓜葛。
    但隻要有這麽個事情,就會讓聖上生出一絲芥蒂。
    而這就足夠讓天平朝著嚴閣老傾斜了。
    想通了這一切,顧銘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這不是簡單的官場傾軋,而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甚至於嚴閣老就根本不知道柳氏的事情。
    不管柳氏李氏還是王氏,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區別。
    柳氏鏢局的百條人命,可能在那位嚴閣老眼中連一枚棄子都算不上。